下半夜了,她輾轉在半醒半寐之間,突然一陣震天喧嘩,茅屋的門被推得半開,門外的天空呈火紅顏色。
花祈驚跳起來,慌亂中,她才發覺床側有個黑影,她想大叫,卻遭制止。
「是我!」楚天漠捂住她欲張的嘴,見她點頭,才放松。
「怎麼回事啊?」花祈茫然的問。
「官兵圍剿山寨。」他冷靜的指示。「先找個地方躲好,別出聲,等外頭事情解決了,我再叫妳出來。」
「不,我跟著你!」官兵在圍剿山寨了,這不啻是所有被強擄來的婦孺的一線生機!但是,她怎麼能讓他就此離開她的眼前呢?此刻她擔心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命運,而是他的命運啊!
她想叫他趁亂快逃,因為一旦被官兵捉到,奸婬擄掠這條罪名便足夠送他上斷頭台,更遑論他和十惡不赦的仇家幫是一伙的,而光是想象他立足于行刑台上的模樣,她的心便不禁開始悲泣。
「不!」他反對,眼楮在黑暗中泛著漠漠寒光。
「不!」她的執拗也銳不可當、不輕易妥協。
對峙了小片刻,令人驚訝的是,這回楚天漠先屈服了。「走吧!苞著我,要跟好!」
而更令她驚異的是,他用帶繭的溫暖手掌緊了緊她的小手,另外抽出一把短刀遞給她,接著將他那柄泛著寒芒的長劍抽出鞘。
楚天漠掌中的余溫猶在,兩人便已置身在一片混亂中;烈焰沖天之中夾雜著尖叫、哭泣與哀吟,儼然成為人間煉獄。
跳躍的火光里,楚天漠加入了戰斗,殺、殺、殺,每個人都殺紅了眼,令花祈錯愕的是,楚天漠殺戮的對手並非官兵,而是仇家那班土匪!
她懷疑他是否心神錯亂了?抑或--他突然清醒了,決定要尋回他的良知、榮譽,決意要幫助官兵將仇家這班匪眾繩之于法。
闢兵如海潮,一波波涌入寨子里,約莫半個時辰,土匪死的死、傷的傷、活捉的活捉,廝殺聲如同官兵正撲滅的火光,漸小漸邈。
闢兵是勝方,以整齊有紀律的陣勢,將就逮的土匪團團圍住,楚天漠亦被圈在其中。
秉著血水、汗水與塵灰,他一身狼狽的立在距離官兵不遠的左側,他的劍在他的前方直直地插入上,意味著受降,眾將官已將他重重包圍,與他對峙。
花祈瞧出其中頭戴單眼花翎的定是眾官兵之首,他兩手拔起楚天漠的劍,一臉嚴厲肅穆的迫近楚天漠,彷佛想將他就地正法!就如她方才目睹某官將以兵刀一刀輕易結束仇杰罪惡的一生般。
花祈的腦海中突然傳來一陣轟然巨響,唯有她知道楚天漠罪不致死,他猶有人性,猶有良知……
頃刻問,她迅般沖入兵陣,不顧一切地護在楚天漠身前,腦海里閃過千百句為他辯護的話,嘴上更是不斷的叨念著某些無意義的,試圖替他月兌罪的言詞。
她心神俱碎、涕淚齊飛,腦中全然不受控制的上演著他立于斷頭台上,靜候劊子手銳利刀斧落下的種種場面,更難接受官兵們即將當著她的面執行所謂的「就地正法」。
「花祈,妳毋需為我多做什麼。」楚天漠柔聲道,明顯地被她勇于護衛的模樣給震撼住了。
他的話語彷如淒淒的挽歌,直搗得她心碎。
眼看將領執著楚天漠的寶劍逐步迫近,她掉轉身,幾近崩潰的投入他的懷中,絕望令她將他擁抱得更緊、更緊,這一刻,她想到的唯有護他、衛他。
他卻一徑地噓聲安慰。「沒事了,花祈,過去了,我並不需要保護,咱們安全了!」
她听不進他的安慰之詞,直到盲目惶亂的仰起頭來,才發覺他沒有絲毫的憂心或恐懼。
讓她更錯愕的是,頭戴花翎的官爺竟然將劍拿到楚天漠跟前,卻不是提劍要砍人,而是--雙手奉還?!「楚捕頭,這把寶劍削鐵如泥,幾可媲美吳王勾踐的『干將』與『莫邪』,而這招『關門捉賊』,更是高竿,硬是將這群匪類一網成擒,這回你可是又立下大功了!」敬佩的眼神將楚天漠捧得高高的。
楚捕頭?花祈困惑地瞪視他。
「我不懂--」
「妳馬上就懂了。」楚天漠一手持劍,一手美人在抱,雖說是歷經折騰、滿身塵垢的美人,但他心里仍感覺到一股異樣的滿足。
「你……你是個捕頭?」她結結巴巴地道。
「是,在下楚樵,字天漠,人稱『江南神捕』或『鬼影神捕』。」就連歌頌自己的豐功偉跡,他也仍不忘嘲澀。
之後他說些什麼,花祈沒再听進去,只是膝蓋一軟,她已然昏厥過去。
楚天漠及時將她接住,而這是所有識得他的人,首次在他緊若岩石的臉上捕捉到一抹明顯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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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正作著個紛沓怪異的的夢,昏睡間,花祈口口聲聲地喊著「阿瑪」及「額娘」,姊姊、妹妹等種種字句。
花祈已昏迷兩日夜,迫使楚樵僅能約略清點寨子里殘余的土匪,又草草對于大人交代了一下,便匆忙雇了轎子送她回甪直鎮楚家,延請大夫為她醫治。
大夫說她是驚嚇過度,致使心力衰竭,可幸好她身子骨算硬朗,調養幾日當可痊愈。
楚樵守在床邊,听著她殷切的呼喊,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昏迷兩日夜的花祈已逐漸轉醒;憂的是,她呼喚的字句,居然是某些皇室成員對父母的謂稱。
睡夢中本能的叫喚,是否意味著花祈相當熟悉如此的稱謂?她壓根是皇室成員?是那位落水的靖王府格格?
若是的話,他該喜或憂?
唉!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怎能否認他對她的確存有私心呢!
披星載月、闖蕩江湖這許多年,所見、所聞、所識不在少數。有人欽羨他威鎮江南、少年有成,可誰又曉得,若能重新選擇,他決計不再走以暴制暴這條路子!也非他缺乏正義,只是慣性的布局、格斗與殺戮,令他疲憊、倦然。
而從花祈身上,他雖見著一向不屑的嬌貴,卻也瞥見了他所欠缺的純真與摯情,以及他所看重的勇氣,她是個有光、有熱的女子,這也是她可以蠱惑他的原因。
在沙盤演練縴滅仇家幫這計畫時,千算萬算,全然沒算進花祈這號人物。她意外地被放進了仇家那賊窩,更意外的闖入他的心海,顛覆他一向自視理性的思維,為她,他甚至違反遇事鐵石心腸,以求自保的原則,三番兩次得罪仇家兄妹。
如她所言,他也希望兩人之間能有「更多的相似」,那麼,他或許就能暫且拋下仇恨、拋下矛盾,讓她彌補他一生中乏人可愛的憾恨,弭平他背負血海深仇的殘缺,可……她若真是三格格「花綺」呢?
這樣的結局,不正是他這類人的悲哀嗎?一個劍客、一個殺手,連帶的必須將所有期望發生與不期望發生的一並納入考慮、一並未雨綢繆。是理智,亦是智識,或許更可謂「遠見」。
然毋寧說,此乃他這類人的詛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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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祈醒來了!
在睜開眼的剎那,失落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急速涌回--靖王府、阿瑪、額娘,縴月、水翎、鏡予幾個姊妹,兩位姊夫,還有燕娘、杏姑等……甚至她落水的那夜、那刻……極重要的,她記起她是……是靖王府的三格格「花綺」,而非「花祈」或「楚兒」!
楚兒!楚……楚天漠?!
「楚天漠!」她驀地驚慌的大叫。
映入眼簾的卻是楚阿女乃慈藹的面容,「天漠啊?哦!妳是指樵兒,妳等會兒、等會兒,別急啊!他去灶房那邊幫妳端藥湯,馬上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