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屋外下起一場滂沱大雨,靜坐在黑暗客廳里的阿騰,熟練的點燃一根香煙,放任一小簇微弱火焰的光影在他眼前晃動了幾下,才彈回打火機的蓋子。
分離的這將近十年——兩個人從年輕青澀到成熟——他不是沒有努力過,想挽回她的心曾是那麼堅定,這也正是許多年前他會到她父親的肉圓攤子大鬧,並在當時甩她兩巴掌的原因,他愚蠢的想引起她的注意,甚至笨到想用暴力屈服她。他一直不願接受她和他已經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並拼著命月兌離幫派想重新做人,可惜她全不領情,這幾年她絕決的不接听他的電話,退回所有他寫的信,使得他再次自暴自棄,決心放棄自己。直到他因那場大火失去了雙眼,他才終于願意向自己承認——他和她再也不可能成為同一個世界的人。
他真的愛她,刻骨銘心的愛著。在她斷然離去的幾年,在感情上他也曾經糜爛過,起先他安慰自己,天涯何處無芳草,但後來才曉得他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何旖旎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令他越想忘,就越不能忘。尤其他強迫她去墮胎那天,她從手術台上下來時那虛弱灰敗的臉色,令他每每回想起,就恨不得痛揍自己。
他不是不愛她,也不是不想要她成為他孩子的母親,只是當時的他們是那麼年輕,負擔不起那麼大的責任,所以他不得不選擇背棄她的愛。
她恨他!她邊落淚,邊說著。她曾說,不會讓他再在她的生命中有任何意義。她面無表情的低喃。
確實,她做到了,數年後,她把自己托負給了另一個男人,而他依舊沒有任何長進。甚至可以說,他完全沒有優勢了,一個瞎了眼的男人,還能給所愛的女人什麼指望?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她竟在她喜事將近的時候拋開過去對他的「恨」,上山來看他!
心痛是愛情的余跡。是因為對他還有愛,她才上山來探望他?或者,是陶健方的愛讓她連對他的恨都燒成了灰燼,正因為對他既無愛也無恨,她才能坦然的來面對他?
深吸了一口煙,他不曉得自己該期望前者或承認後者?初見面的那一剎那,她已經說得很清楚明白,她對他早已沒了感情。而他不懂,他怎能蠢得還懷抱希望?
陶健方是個怎麼樣的人?
英俊、多情、多金,標準的公子哥兒!
這是河豚對陶健方的概略敘述,但這樣已經足夠讓他想像和自卑了,和陶健方一比,他什麼都不是。
只是與何旖旎的這次相見,他卻更察覺到了自己感情上的痛苦與不甘心,就像他在給她的信上說的,他期望是她抓著他這風箏的線頭,但命運偏要捉弄人,使他的夢中人有名有形,最終卻又離他而去。
現在的她和以前有什麼不同呢?
他問過河豚,河豚形容得也不多。
和他最後一次見她一樣,她漂亮、縴細依舊,甚至比以前更高雅、雍容。
是陶健方的……愛情和金錢的薰陶?
在愛情與面包能夠兼得的情況下,他是該為她祝福。然而,他又該如何看待自己的心情?他是多麼希望自己還有資格擁有她,感受她徐緩的心跳與柔和的呼吸……
也許今晚是他僅有的機會?
這一竄而過的念頭令他心情一陣激動。他當然不會是要強暴她,他只是想,或許在她熟睡時,他能用自己的雙手代替已經失去的眼楮來「看看」她!
只要讓他再「看」她一次,他便會要求自己對她完全的死心。
突生的渴望驅策他熄掉菸蒂,離開他安穩坐著的藤椅,拐杖點在地毯上,悄無聲息。他熟練的繞過屏風,走過-一小段走廊,觸到一扇門,他屏息輕敲,但里面沒有動靜。
她就睡在里面,這點他可以確定,但就以往的記憶,她認床的怪癖實在令他很難相信,今日的她能在這里安睡。
是不是那位陶先生改變了她?
這一點令他在扭轉門把的時候不自覺過于用力。
門應聲而開,可嘆他對客房並不熟悉,模到一張座椅後,他繞了過去,可卻又不小心踢到了某樣東西,幸好屋外滂沱的雨聲掩去了一些聲響。
好不容易模索到床邊,他再度屏息聆听她均勻的呼吸。
半晌之後,他才輕坐床沿,伸出顫抖的手觸模著她柔細的發絲,他輕輕搓揉著,讓她絲絲的長發滑落他的指間,這又令他回想起從前,當時輟學的她發僅及肩,卻和現在一樣的柔細,他最愛幫她洗頭發,更愛在幫她吹干頭發時將臉埋入她的發間。
而明顯的,她改變了用洗發精的習慣,現在她頭上的香氣是一股很特別的幽香,甚至于她身上的那股香水味,也可以肯定是某種知名品牌。
他突然深惡痛絕起她的改變,但即使深惡痛絕,又能如何?
觸著她光潔的額頭,秀氣的眉際與柔女敕的雙頰時,他自然的想起過去那段相互扶持的日子。
指頭滑過她小巧挺直的鼻子,抵達她柔軟的唇瓣時,他自然的想起那些纏綿的時光。
是什麼改變了她?或者該問是什麼改變了他們?是時運的不濟?抑或是命運的捉弄?
其實,即使是時運乖舛如他,也明白探討這種問題無濟于事,但至少目前還有一件事情他想去求證——她的唇,是否仍如他印象中的那般柔軟甜蜜?
當然,他評估過這樣大膽的行為可能吵醒她,甚至引發她的怒氣,不過他已經隱忍不住那股沖動,有了挨罵的心理準備。
毅然決然的俯下頭,他的唇準確無誤的印上她的。奇怪的是,她竟然只是動了一下,而沒有被驚醒。
即使知道這樣的行為很卑鄙,可阿騰還是克制不住。
即使上蒼執意取走他的光明,卻沒有削減他的。
啊!她的唇果真如記憶中的柔軟、芬芳。他想分開她的齒,讓兩人的舌頭在柔軟與強悍中嬉戲交纏,他想分開她的腿,讓他被禁錮的熱情得到紓解,他想……
但她突來的翻身動作令他什麼都不能繼續想,一度,他誤以為她清醒了過來。于是他迅速的抽離嘴唇,可她仍勻稱的呼吸,卻告訴他,她仍沉睡在酣熟的夢中。
他長久的渴望終于實現了,而在他悄悄的退出房間,合上房門的剎那,他才敢對自己承認,他渴望的並不只有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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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門合上的那一刻,何旖旎也同時由床上坐起。她輕觸著嘴屋,眼底沒有憤怒,只有迷惘!
她根本沒有睡著!事實上,從阿騰敲門到觸踫她、親吻她等一切動作,她都清清楚楚。
他敲門時,她原想回答他,並含糊的打發掉他,但因為深諳他那種不輕易妥協的個性,她干脆裝睡。
沒想到阿騰更「干脆」,未經允許,便擅自打開房門進入。
她當然會懷疑他的居心不良,她原想跳起來質問他,但她下意識的又想看看阿騰究竟想做什麼?
而他竟真的膽敢將手探向裝睡中的她,撩動她的發,觸模她的額、眉、鼻、頰。她原該在他的手伸向她時就跳起來責罵地,可是她沒有。
不是她不想,而是在她倏然睜眼的剎那,臉上少了一只墨鏡的阿騰震懾了她——那樣的阿騰,確實是她前所未見的。
他的右眼臉下方多出了一道燒疤,疤痕卻反而替他增添了一股男性的迷人憂郁。阿騰原本就十分英俊,而他的雙眼或許不再靈動迫人,但其神采卻沒有消失,那雙眼依舊如星般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