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水翎說的話,可以得知水翎果然是個識大體的媳婦。可是田氏恐怕得罪皇親國戚的心理是來自被抄家的陰影,這也導致了她在水翎面前顯得戰兢。「格格,我想這樣不好,鴻兒的病情時熱時寒,時好時壞,有時還會胡言亂語,萬一不小心得罪格格,那豈不是……」
「娘!」水翎突然「咚」的往地上一跪,嘆息道︰「您難道不當我是尹家的媳婦嗎?或者水翎在您的心自中,只是一個淺薄之至的格格?鴻飛是我的夫婿,今日又是個病人,我豈會因為一點芝麻小事而和他計較。」
「格格,快快請起!」田氏的表隋更躊躇不安。「老舍不敢說格格淺薄,只是……」
田氏正急得支支吾吾,霜若卻適時出現在們邊。
「娘,既然二格格對鴻飛哥哥有這份心,依我看您就順了她的意思吧!無論如何,他們要做的是一輩子的夫妻,能同甘苦、共患難,不是很好嗎?」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娘。」水翎趨前握住婆婆的手,真誠的說道︰「以後請您喚我水翎,霜若也該改口叫我嫂子,格格長、格格短的,這樣不大像一家人,會生疏的。」
田氏終于含淚微笑,點頭同意了水翎的請求,水翎也因此得以見到病中的尹鴻飛。
踏人尹鴻飛那簡約房間的第一刻,水翎一眼便看見牆上的幾幅字畫,那揮灑蒼勁的字體,和新婚夜留在新房里的筆勁如出一轍,由此可見,尹鴻飛那一夜確實到過新房,且留下了半閡詞句。
乍見他的剎那,水翎便肯定了他是她的夢中人。雖然被病痛折磨的有些面容青慘、瘦骨嶙峋,但仍不難看出他原來樣貌。那劍眉;懸膽鼻,以及似刀裁過的鬢發,最重要的,他有一雙她念念不忘如星般瑩燦閃耀的眸子。
後來水翎才知道,那眼眸之所以超乎尋常的晶見,是因為高燒不退的緣故。于是從那一刻起,水翎便鮮少離開尹鴻飛的病床邊。
他發熱時,她便時時以冷水拭他;他發寒時,她又守在他的床邊保暖他,她親待湯藥、喂予粥飯,更難能可貴的,她拿出許多阿瑪、額娘給她陪嫁的珠玉首飾,讓霜若拿去典當,換回銀兩來替鴻飛再求名醫。
許是認命,更許是感情的發生並沒有任何定理或模式可循,水翎就此盡心的取代了婆婆田氏護守著尹鴻飛,和病魔長期纏斗。
而或許是她的誠意感動了天地,這日,尹鴻飛終于從昏沉的狀態中醒來,一些病中的怪微候也漸漸消褪。
睜開的第一眼,他看見的便是水翎。「天啊!莫非我已上得天庭,見著天女了!」他邊喃喃邊坐起。
當時婆婆田氏也在場,她又憐又惜,又氣又急的數落道︰「傻孩子,你要是上了天庭,教為娘的怎麼活下去?」
「娘!別這麼想不開,人,生死于無常中,所謂‘都無所有,本來空寂,無非今始’人來到世上,又離開凡塵,無一例外,沒有一個人能把自己的性命操在手中。」尹鴻飛清明的說著,澄澈的淺笑。
母親田氏卻又氣又急的駁斥,「別生呀死呀的長篇大論,娘听不懂,水翎格格……呢——你剛過門的媳婦兒也不會愛听的,你倒不如說些好話,感謝她連日來對你無徽不至的看護。」
經娘這一說,鴻飛才又驚喜無限的讓眼楮再度兜向水翎,而這一兜,他便再也沒能移開視線。
她正悄悄瞅著他,安靜的抿嘴微笑,觸到他的眼楮時,她羞怯的垂下眼臉,額上生嫣。而鴻飛,卻是一副旁若無人的痴呆樣。田氏瞧著這一幕,不自覺松了口氣,畢竟她兒子可能勘得破生死,卻逃不過情關。而有情,便有眷戀,有所眷戀,又豈能不在意生死?或許癲和尚說的對,讓鴻飛娶水翎正意昧著一線生機。田氏邊想著,邊知趣的掩上房門,退出房去。
房內兩兩相望的二人,一個是含羞帶怯,一個是目不轉楮。後來先打破這不乏尷尬又帶抹甜味的僵局的,自然是身為男兒的尹鴻飛。
「鴻飛真是罪過,讓二格格跟著吃苦受累。」鴻飛正想起身打躬作揖,怎奈病後初愈的身體不听使喚,腳一虛,他顛顧了一下,差點摔跌在地。
水翎眼明手快的移動腳步來到他跟前,無所避諱的攙扶住他。「公子,你病體初愈,不必多禮,有什麼事,坐著說就可以了。」
倚著溫香軟玉,就算大病初愈,鴻飛仍不兔心族神搖,可他也謹記著禮教的束縛,因此一坐回床上,他便慌忙抽開身。「格格,男女授受不親,咱們不該……」
水翎差點為鴻飛莫名的道學失笑,不過倒是欣喜他的君子風度。「咱們已經是有名分的夫妻,沒有什麼該與不該!」
鴻飛楞頭楞腦的點頭,但他依舊不敢過分逾矩的客氣道︰「格格乃金枝玉葉,來到這窮鄉僻壤,嫁給我這抱病在身的鄉間俗夫,已經十分委屈了,怎敢再勞動格格為我這怪病廢寢忘食,勞心勞力?」
「俗語說︰‘乘馬坐轎修來福,推車挑擔命里該’,水翎已經嫁人尹家,不論將來是乘馬坐轎或推車挑擔,水翎都會甘之如貽,請尹公子莫再和我客套。」水翎說的極為真誠坦蕩。
反倒是鴻飛略顯不安。「無論如何,還是得感激格格為我費心費力。」
「謝我嗎?那倒有一個法子。」水翎含羞笑著,露出兩個淺淺梨窩。「等你精神全恢復時,畫兩幅像牆上那樣的字畫來送我。」
「格格喜歡牆上的哪幅畫?」鴻飛再度楞著。「山水?花鳥?或者仕女圖?」
「不對,不對,我喜歡的是墨竹。」
「墨竹?」鴻飛無法置信。說正格的,水翎格格是他認識的所有女性中唯一喜歡「墨竹」的,像他的娘田氏和妹妹霜若,都只喜愛色澤研麗的工筆花鳥或仕女圖,水翎格格卻喜歡「墨竹」,她是一時興起隨口說說?或者的確眼光獨到?
鴻飛心中充滿一連串的問號,水翎旋即敏慧的替他解答困惑。「是的,我喜愛墨竹。作畫的人都知道,墨竹是易曉難精。宋人蘇東坡就曾作待夸贊竹是︰‘未出土時先有節,到凌雲處更心虛。’喜愛竹,無非是愛竹的堅直、有節。最最重要的,是我老畫不出竹的意境神髓,因此我相當崇拜能畫出好竹的人。」
水翎的解釋令鴻飛一陣驚喜,也有點無法置信,一向不大眷顧他的天老爺。競突然厚待起他來了。除了讓他娶了個皇室閨秀,競也同時讓他得了個紅粉知己。「那好,格格若不嫌棄鴻飛那麼點無師自通的腕上功夫,鴻飛願意毛遂自薦,教格格畫竹。」因為有了共通的喜好,鴻飛的」言詞變的主動活潑了。
水翎喜孜孜的點頭,不久,卻又蹙起秀眉。「尹公于,你教我畫竹,我很喜歡,可是有一點,我卻不大喜歡。」
「格格」鴻飛也擰起了眉,一臉問號。
「正是這點,尹公子,你我已是夫妻,格格長格格短的,好別扭呀!」
「說的倒是,好,那我就叫你水翎,不,叫翎兒好了,翎兒好听,我喜歡。可是同樣的有一點,我也不喜歡。」
「尹公子」水翎二度蹙起秀眉,也是一臉問號。
「就是這點,格格……翎兒,你我已是夫妻,尹公子長尹公子短的,多見外呀,你可以叫我鴻飛或阿鴻。」
听完鴻飛的有樣學樣,水翎不覺噗嗤一笑。
鴻飛再次目不交睫的注視著她,首次領略到以「巧笑情兮、美自盼兮」來形容女子笑容的嬌媚,是多麼的貼切,而他,更是早巳陶醉在水翎美絕的嫣然巧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