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過是住院醫師第一年,還敢嘲笑人家!」他抓起病歷文件夾,逕自離開辦公室。雖是玩笑的語氣,卻不敢回頭看她一眼。
他不敢看。怕看了,無法壓抑自己。
他穿過長廊,搭乘醫師專用電梯下樓,步出醫學大樓,轉往普通病房住院中心。
雖是坐落寸土寸金的台北市,聖天使醫院仍不惜斥下鉅資在幾棟住院及醫療大樓之間興建了一座優美的庭園,務求為病患打造最舒適的康復空間。
初冬,玫瑰爛漫地開滿整座庭園,高傲而美麗。
就像風鈴一樣。
梁瀟緩下步履,湛深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朵半開的粉玫瑰上。
正當他考慮著待會兒是否要摘下一朵帶回辦公室插在花瓶里時,清銳的女性嗓音在花叢另一邊揚起。
「所以說,梁醫師就是我們醫院最大的股東羅。」
「對啊,你剛進來怪不得不知道,她是我們前院長的掌上明珠,他去世後把大部分股權都留給她了。」另一個女聲解釋。
「哇!那神經外科的梁瀟醫師呢?他不也是前院長的兒子?」
「可他拿到的股份卻比較少,我也覺得很奇怪呢。」
「前院長偏心偏得真明顯啊。」
「對啊,他一定很寵這個女兒。梁瀟醫師也是,我從沒看過比他對妹妹更體貼的哥哥了。」
「真羨慕她!」
「我也羨慕啊。要是我也跟她一樣漂亮,又出身醫生世家,就算明明沒什麼本事,也一定能混得很好。」
「啊,學姊,你的意思是梁醫師專業技術很差羅?」
「當然啦。你沒見她還來不到一年就惹出一堆事來?」
「那倒也是。」
「千金大小姐,中看不中用啦!」
兩個女人講得興起,同時哈哈大笑,冷不防身後一陣冷哼。
兩人回眸,當場結凍在原地。
「梁……梁醫生。」
梁瀟冷著一張臉掃了一眼她們胸前的名牌。「心血管外科護士。」他撇撇唇,「你們剛來的?」
「不。」資歷比較深的那位顫著嗓音回答,「我已經來快半年了。」
「是嗎?但我覺得你好像還不懂咱們醫院的規矩。」
「規……規矩?」
「多做事,少說話。」他冷冷道,「尤其是沒營養的廢話。」
「梁醫生——」兩個護士被他凌銳的目光一逼,都不禁腿軟,「對……對不起。」
「意見那麼多,是不是想換工作?」
「不,不是……」
「那就快回去做事!」他厲聲命令。
「是!」兩人立刻落荒而逃。
他冷然瞪著她們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對這兩個年輕小護士是嚴厲了些,她們不過八卦了幾句,他犯不著以開除她們做為威脅。
可任何人——不管是當年綁架梁風鈴的罪犯,或今日這兩位小護士,只要敢對她不利,他都不能放過。
想著,他不禁收攏眉宇。
整個巡房過程,他一直掛著這樣陰沉的表情,搞得那些實習醫生大氣也不敢喘。
他是神經外科的招牌醫生,既高明又優秀,年紀輕輕,卻已是下任院長呼聲最高的候選人。
只要未來還想在聖天使醫院謀得一職,誰都急著在他腦海留下良好印象。
偏偏他總是不苟言笑,行事風格干練冷厲。
他們可怕他了,沒人敢在他面前說笑,更何況他今日心情顯然特別差。
梁瀟卻沒注意到這些菜鳥對他的敬畏,巡完一圈病房又帶著他們看過幾個特別病例後,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那已是一個半小時後。
而那張冷冽的俊容,在認清躺在辦公室沙發上的人影後,像變魔術一般,迅速軟化成一片溫柔。
是梁風鈴。
她居然在他的辦公室里睡著了。
他輕輕擱下文件夾,然後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慢慢覆在她身上。
她沒有察覺到他的舉動,依舊甜甜沉睡著,濃密的眼睫像兩瓣羽毛靜靜棲息,菱唇勾勒美好的弧度。
他忽然想起那朵粉玫瑰,有些懊惱自己忘了把它摘下。
不過沒關系,隨著呼吸而微微顫動的唇,看來就像那朵在風中搖曳的粉玫瑰。
這是一朵嫵媚的玫瑰,如果能屬於他就好了……
他迷蒙地想,迷蒙地憶起多年之前,他溫熱的唇瓣輾轉於其上的滋味。那滋味,足以令任何男人斷了神魂。
「風鈴。」他啞聲低喚,伸出食指顫顫沿著她的唇線描繪。
每一厘米的移動,都是對他意志力最嚴酷的考驗。
「風鈴。」
她就在他面前,這朵嬌艷粉女敕的花,只距離他幾公分。
他能摘下她嗎?
他想摘下她……
「梁醫生!有急診傷患!」一個急促的嗓音在門外響起,伴隨一陣焦切的叩門聲。
他神智一凜。
在即將越線前,及時將自己拉回現實——
第五章
梁風鈴捂著胸口展開眼瞼。
至今她還能感受到,當哥哥的氣息在唇畔輕拂時,那醺然若醉,又期待又緊張的心韻。
那是她有生以來,心跳最快的一次,幾乎要迸出胸口。
扮哥想吻她。
他想吻她!
雖然他是她哥哥,雖然兄妹之間不該有這樣的舉動,可她發現,自己好期待。期待那厚軟的唇再次烙印上自己,期待重溫多年前那甜美而禁忌的滋味。
她是不是瘋了?
扮哥……是不是瘋了?
不,他們都沒瘋,他們只是……太愛對方了。
太愛對方——
梁風鈴站起身,忽然覺得絕望。
這樣的愛情就算醉人,仍是不被世俗所允許的,就算他們擁有比平常人更多的勇氣,也無法沖破這一關。
她不能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而她知道,他更不會允許他人來批判她。
所以,這樣的問題只能無解,就算他們都隱隱明白對方的心意,也只能深深埋藏。
因為她是妹妹,而他是哥哥——
她搖動手腕,听著手鏈細碎的鈴聲。風鈐也好,手鏈也好,她總愛听它們清脆聲響,那讓她覺得安心。
不知怎地,听見鈴聲,總讓她想起夏日午後,小小的她躺在哥哥大腿上睡午覺。
甜蜜,溫馨,那是她所擁有的最瑰麗的回憶之一。
「哥。」她將手腕按在心口,低聲輕喚。
正當她思緒迷蒙時,門外傳來某個護士的驚呼。
「什麼?梁醫生跟傷患吵起來了?」
「是啊。听說粱醫生告訴傷患他不想救他!」
「不想救?可是救人是醫生的天職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是那個傷患以前曾經綁架過他妹妹……周醫生要我來請院長過去,一定要勸梁醫生盡快動手術。」
「知道了。我們快定吧!」
紛沓的跫音匆匆離去後,梁風鈴才驀地醒神。
扮哥不肯為傷患動手術,因為他是曾經綁架她的壞人——
老天!是真的嗎?
她拉開門,容色驚惶地奔往手術室。
「找別的醫生來!我不幫這種人開刀。」手術室外,梁瀟對著幾名箝制他的醫護怒吼。
「可是……沒有別人了啊。黃醫生休假,李醫生跟陳醫生都跟著主任去參加研討會了,除了梁醫生,沒人有辦法主刀了。」
「是啊,這個手術需要你!」
「你們——」
「梁醫生,我們知道這個人是壞人,以前可能真的綁架過你妹妹,可他也是人啊!醫生的使命就是救人不是嗎?」
梁瀟緊緊咬牙。
是的,醫生的使命便是救人,不論對方是貧是富,是貴或賤,是好人還是壞人,只要一進了醫院,都只是病患而已。
醫生有義務救治病患,不論對方是什麼來歷。
可要他怎麼甘心救這個人?他是那個主謀綁架他妹妹的罪犯啊,他到死都能認出那陰冷邪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