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能救他?怎麼甘心為這種人動手術?
可他又怎能見死不救?
「媽的!」他低咒一聲,呼吸濁重,全身肌肉緊繃。
忽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開口,「梁……你是梁……瀟?」
炯然的目光瞥向臉色慘白的男人,「正是。」他活不長了。子彈壓迫到他的脊髓神經,再不開刀不僅會半身不遂,甚至有死亡危險。
「真……倒楣,居然……踫上你。」男人重重喘氣。
「你作夢也不會想到有這一天吧!」他冷冷瞪他,「那次讓你逍遙法外,這次我一定要親手為我妹報仇。」
「你要……殺了我嗎?」男人伸出大汗淋灕的手臂,扯住他的白袍一角。
他冷笑,「我不必親自動手。」
男人看他,細長的眸一瞬間交織陰狠、憎恨、殺氣,最後,轉為卑微的乞求。「救我。」
「你……不想知道……真相嗎?」
梁瀟蹙眉,「什麼真相?」
「當年的……主使者。」
當年的主使者?這人的意思是主使者不是他?
「過來。」男人以眼神示意。
他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彎下腰來,耳畔貼近他的唇。
「是你……爸媽。」
什麼?!
粱瀟倏地直起身子,激動而憤慨,「你胡說八道什麼?我不相信!」
竟說他父母是綁架案的主使者,這家伙以為他會相信嗎?
可男人的唇卻顫顫揚起,混濁的眸甚至掠過神秘光彩,「救我,我就……告訴你一切。」
梁瀟瞪視他,這一刻,幾乎忍不住親手掐死他,送他進地獄的沖動。
這男人該死!下十八層地獄都不足惜!若是今日他因為中彈而亡,正是死得其所!
他不救他。不該救他……
「推他進開刀房!」
「梁瀟怎麼了?他最近變得很奇怪。」問話的是溫亦凡,他端著自助餐盤,在梁風鈴對面落坐。
「我也不知道。」她低應,輕鎖黛層。
上回那個急診傷患術後一醒來,他馬上沖進加護病房,跟那人一陣長談。待他出來後,卻是一臉茫然。
就連她這個妹妹在身後喚他。他也置若罔聞。
「听說上次那個中槍的傷患,就是當年綁架你的主謀?」溫亦凡問。
「嗯,好像是。」可是之後哥哥卻沒有報警,也不許她去探望他。「真搞不懂怎麼回事!」她嘆氣,懊惱地拿筷子撥弄著盤中食物。
「他是不是很恨自己救了他?」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的反應不只是對一個壞人恨之入骨而已。之後幾天,她曾好幾次窺探到他一個人獨處,像發泄著什麼似地不停抽煙,深思的神情陰沉得可怕。「哥哥說,他想競選下任的院長。」
「什麼?」溫亦凡有些訝異,「他還這麼年輕,那些理事會擔心吧?」
「所以他希望我全力支持他。」她低低地說。
溫亦凡凝視她數秒,「為什麼他突然想當院長?我記得不久前梁瀟還說想放大假出國旅行呢,怎麼忽然要把這擔子壓在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粱風鈴尖銳回應,感覺太陽穴莫名抽痛了起來。
她也不明白怎麼回事,只知道最近的梁瀟是她無法捉模的。從小到大,她不曾像現在一樣感覺兩人距離如此遙遠。
就算兩人分隔兩地的那幾年,她也從不曾感受到這樣的驚慌與迷惑。
她最親近的哥哥明明就在她身邊啊,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絲毫沒法抓住他?
想著,她再也克制不住心海洶涌的波濤,倏地抓住溫亦凡的手,「你知道嗎?亦凡,有時候我甚至感覺他用一種非常憎恨的眼神看我!」
「憎恨?」他呆了。怎麼可能?「你在……說笑吧?風鈴,梁瀟怎麼可能恨你?」
「對,哥哥不可能恨我,不該恨我,可是——」可是有一、兩次,她逮到他用一種銳利的眼神盯她,像花豹評估著他的獵物般。「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亦凡,你告訴我!」
「別這樣,冷靜一點。」溫亦凡柔聲安撫驚恐的她,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柔荑,「可能梁瀟心情不好吧?你別想太多。」
「可是——」
「來,快吃東西吧。再不吃的話飯菜都涼了,」
「我不想吃。」她毫無食欲地放下筷子。
「不吃不行。」他溫柔低斥,「你下午還要跟劉醫生的刀,不是嗎?如果因為沒有體力而昏倒,誤了手術,病人可是會恨你的哦。」
「可是——」她顰眉,正想說些什麼時,經過醫院餐廳窗外的一雙人影驀地吸引住她的視線。
「怎麼了?」察覺她的異樣,溫亦凡跟著轉頭。
窗外正對著聖天使醫院優雅的庭園中央,此刻是整點時分,幾管噴泉正躍動著輕快的舞步。
噴泉附近,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面無表情地傾听一名紅衣女郎說話。
「那是……許雲嫣嗎?」認出多年前的老同學,溫亦凡忍不住驚訝。
梁風鈴緊緊握住筷子。
「听說她高中畢業後便跟家人移民加拿大了,什麼時候回來台灣的?」
是啊,那女人回來做什麼?
她瞪著那對剪影,看著許雲嫣仰起較之少女時代成熟嫵媚許多的容顏,若有所指地對梁瀟盈盈淺笑。
而後者不知道听她說了什麼,竟也稍稍揚起近日來一直冷峭的嘴角。
他竟對她笑!
最近總是陰陽怪氣的他,竟對前女友微笑——
可惡!
突如其來的沖動令梁風鈴不顧溫亦凡的勸阻,一陣風似地卷出餐廳,來到噴泉池畔。
乍見她的出現,兩人似乎都有些驚訝,許雲嫣首先開口。
「哎呀,這是風鈴吧?好久不見。你哥哥說你現在是這家醫院心血管外科醫生,真了不起!」
粱風鈴瞪著她故作友善的笑容,淡淡揚唇,「學姊不是移民了嗎?怎麼有空回來?」
「我是代替我爸來巡視台灣分公司的業務的。听說梁瀟跟亦凡都在這家醫院,所以順道過來看看。」說著,幽蒙若水的眼瞳睨了梁瀟一眼。
他微微一笑。
梁風鈴的心髒一扯。
「好啦,我的前男友,別忘了你說要把今天晚上留給我哦。」語畢,許雲嫣款擺縴腰,亭亭離去。
梁風鈴瞪視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轉頭望向身旁氣韻靜冷的男人。「你今晚……要跟她吃飯?」
「嗯。」梁瀟淡應。
「為什麼?」
「老朋友一起吃頓飯,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她一窒,對他淡漠的反應感到惱怒,「你不會要跟她舊情復燃吧?」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望她,黑眸深不可測。
她覺得無法呼吸,「哥?」
「……她比以前懂事許多了,現在跟她交往應該還不壞。」
什麼?
她嗆了一下,無法置信的表情像剛剛咬到苦瓜。
他輕笑出聲,「你不是老說長幼有序嗎?我想,現在也該是時候認真交個女朋友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精準地刺痛她的心。
「陪我喝酒!」
一句任性的要求讓溫亦凡被迫造訪這間燈光迷離的酒吧。他望著充斥眼前的靛藍色煙霧,神情微微無奈。
並不是他不喜歡這種場合,問題是他一向比較偏好氣氛靜謐的JazzBar,這間標榜重搖賓的Pub實在不合他的意。
包何況,這個強拉他來「陪酒」的女人一進門就擺明了買醉的意圖。
「我說風鈴,」在那只縴細的藕臂即將又揚起時,他急忙將它扯落,「這已經是你第六杯威士忌了,是不是該節制一點?」
「我不要節制!」紅唇朝他嬌俏地嘟起,「我今天來,就是打算喝個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