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兒?
愣愣盯著白色的天花板,程天藍有半晌腦海一片空白。然後,周遭慘澹的白終于映入了她的眼瞳,像顆石子在腦海里激起淺淺漣漪。
她在醫院里。
領悟這一點後,因缺水而皺縮的唇淡淡牽開一個不像笑的笑。
又發病了嗎?她眨眨眼,試著想挪動身子,卻發現右手被某個溫暖的掌心緊緊包覆。她凝眉,調轉視線,一個墨黑的頭顱趴在她身側,靜靜吐逸著鼻息的側面是一張好看得幾乎奪去她呼吸的臉。
是他?他怎麼會在這兒?
心韻微微失了速。她瞪著他,瞪著一個她原先以為永遠再見不到的男人。
細瘦的指尖忽地不由自主地顫動,她咬緊牙,抵抗那漫天蓋地襲向她的狂野情潮。
「嗯?」他低吟一聲,終于感覺到她的異樣,揚起眼睫。
星瞳瞬間閃耀,逼得她無法直視。
「你醒了?」拂過耳畔的嗓音溫柔得令她心碎,「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里難受?」
「我……沒事。」梗著發干的喉嚨,她勉強應道。
「喝杯水吧。」他連忙起身為她張羅溫開水,接著攬起她後背,「來,喝一點。」
她應該拒絕。
明晰的念頭竄過腦海,可虛軟的身與心卻由不得她,在一室幽暗中,她放縱自己承受他的溫柔與體貼。
飲完半杯水後,他才暫且擱下玻璃杯,將她重新安置回柔軟的床上,然後靜靜看著她。
「為什麼這樣看我?」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被那樣意味深長的眼神,那樣沉靜溫柔的表情看得不知所措,雪頰淡淡發熱,「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會在這里?」
他沒立刻回答,先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才輕聲說道︰「你出車禍了,因此引發心髒衰竭,風鈴替你動了換心手術。」
「換心?」她愕然,「你是說我移植了別人的心髒?」
「嗯。」
「怎麼……怎麼這麼突然?是誰的心髒?」
「是一個因為骨癌去世的女病人。」
「可是……」
「是風鈴將你排入了等待移植的名單。」他解釋,「在你情況危急的時候剛好她也病發去世,她的心髒相當適合你,術後發生排斥的機率很低,所以風鈴才自作主張替你動了換心手術。」
「這麼……巧?」
「所以,這次你只要乖乖養好身體,以後應該再也不會心髒病發了。」
她的心髒……安全了?以後不會像這樣一次次發作,直到極度的痛楚將她推向死亡的地獄?她真的……擺月兌死亡的陰影了?
「怎麼可能?」
「是真的。」看出她的不敢置信,他微微地笑了,伸手替她收攏鬢邊亂發,「放心吧,天藍,以後你不會再那麼痛苦了。」
只要有了那顆藍鑽,你就能擺月兌愛與死。
那麼,是真的了?因為她得到了那顆「公主的願望」,所以死亡的陰影也遠離她了?
一念及此,她不覺伸手撫向胸前,可一片空蕩的觸感令她大吃一驚。
「我的項煉呢?」她驚叫,一面掙扎著要起身,「怎麼不見了?」
「別亂動,天藍,你還很虛弱……」
「我的項煉呢?那顆藍鑽呢?怎麼不見了?究竟哪里去了?」
「天藍!」他低喝一聲,眉頭攢緊。瞪著她因為一顆寶石心神倉皇的模樣,他有些不解,更難抑憤怒,「你冷靜一點。」
「不!你告訴我它上哪兒去了?」她激動地搖晃著他,「是不是你們拿走它了?你們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它很好。」他咬著牙,「因為幫你動手術的關系,醫院暫時把它摘下來了,就放在抽屜里。」
「抽屜?」她听聞,連忙伸手模索身旁的小幾,拉開抽屜。
藍鑽璀亮的輝芒立即放肆地吐斂。
丙然在這里!她蒼白地笑了,一把拽起項煉,慎重地掛回頸上。
瞪著她迫切的舉動,溫亦凡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目光也更加沉冷。
罷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她關心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狀況,而是那顆藍色寶石!
瞧她把玩著那顆煉墜的模樣──是的,也許那顆藍鑽確實是價值連城,但有必要這麼緊張兮兮、愛不釋手嗎?
她不應該是如此虛榮的女人,不應該……
想著,他面容更加陰沉,星眸斂去溫柔,逐漸燃起怒苗。
「你只想著你那寶貝的鑽石項煉嗎?有沒有想過問問別人的情況?你前兩天才剛做了新娘,不會這麼快就忘了自己的老公吧?」
老公!
程天藍神智一凜,忽然想起那個為她套上戒指的男人。
「他……怎麼了?」
「他跟你一樣出了車禍。」
「什麼?」她撫住喉頭,忽地覺得無法呼吸,「那他……」怎麼樣了?死了嗎?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只能怔怔地瞧著他,水眸緩緩氤氳薄薄迷霧。
他是不是死了?她是不是又害死了一個男人?
「放心吧,他沒事。雖然傷重,可動過手術後已經沒問題了,現在正在另一間病房休養。」
他沒事?他……沒死?
斑高提起的一顆心落定後,程天藍忽地笑了,低啞的笑聲淒楚、黯然,教人不忍卒聞。她展開衣袖,擋住自己的眼,縴瘦的肩膀輕輕起伏。
望著她激動的模樣,溫亦凡心一牽,胸膛驀地漫開一股難以言喻的柔情,他嘆息一聲,展臂攬她入懷。
「好了,沒事了。你跟他都沒事了,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一面說,一面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像哄著一個擔驚受怕的小女孩。
她沒回應,靜靜依偎著他,由著他撫慰自己。
這一刻,她不再是個張揚著利銳尖刺的女人,只是一個需要人好好疼惜的小女孩。
她看來很苦,穿著病服的身子骨瘦得讓人心驚,一張蒼白的臉也憔悴得讓人難受。
「你很……瞧不起我吧?」模糊的語聲逸出她的唇。
他不語,輕輕推開她,定定凝望她,那慘白而黯淡的面容浮漾著某種自嘲,眸底仿佛微蘊波光。
「你認為我是個貪慕虛榮的女人吧?」
「……」
「你以為我嫁給魏俊豪只是貪圖他的財富,覬覦他的遺產吧?」
他默然,良久,才低聲道︰「我看得出,你並不愛那個男人。」
她等著他繼續,繼續凌厲的指責,繼續刺傷她逐漸趨于柔軟的外殼。
可他卻沒繼續,只是看著她,瞳眸滾過某種類似心痛的暗影。
她的心忽地重重一扯,「沒錯,我根本不愛他,我嫁給他只是為了得到自由而已。」
「自由?」他蹙眉。
「是。用短短幾年的時間換來一生的自由。」她說,眼神飄忽。
他瞪視她,「你的意思是因為他老了,很快就會死,所以只要再過幾年,你就解月兌了嗎?」
慍怒的言語驚怔了她,愕然揚眸。
「你說話啊,天藍,解釋你這‘自由’的定義是什麼。」
他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靶受到他心情的沉郁,她覺得自己胸膛的溫度似乎也跟著凝結。
他果然是瞧不起她的,他一定認為她嫁給魏俊豪是為了圖謀對方的財產,在他心中,她是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她曾經為梁風鈴利用他的感情感到不悅,可她自己不也同樣利用了魏俊豪?
都一樣的。也許女人就是這樣,為了真正想要的她們可以不惜一切──包括男人,包括自己。
女人是可怕的,尤其是她……
她閉了閉眸,「你走吧,溫醫生。」
「天藍……」
「你走吧。遠遠地離開我。我已經是個結了婚的女人了,不值得你再對我有什麼幻想與留戀。」
清淡的言語令溫亦凡一震,猛然起身,近乎狼狽地瞧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