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浪遠。」她鼻尖一酸,不禁伸手,撫向他凌亂的頭發。
「幫我照顧她。」他啞聲道,仰望她的黑眸蘊著祈求,「明琦,我只能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
然後他不再說話了,黯然倒落椅背,疲倦的眸空白地直瞪著面前那道緊緊關閉的門扉。
亭亭亭
在好友們的堅持下,不得已在醫院里躺了三天的董湘愛,在千求萬懇外加耍賴撒嬌後,終于得到眾人的恩準打包出院。
昂責來接她出院的是汪明琦和殷賢禹,一個忙著幫她整理儀容,另一個默默在一旁收拾衣物。
「你真的不肯再見他嗎?」一面輕輕為董湘愛梳著微微糾結的發,汪明琦一面輕聲問道。
「有必要嗎?」董湘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已經給了他探視寶寶的權利。做為一個父親,他只需要能見到自己的兒子就夠了。」
「可是他更想見的人是你。」汪明琦轉過她的臉。
迷蒙的眸卻躲著,「我不想再見到他。」
「湘愛——」
「別說了,明琦。」清柔的嗓音明明白白表示她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
汪明琦無法,只得轉向一旁的殷賢禹,「你也說句話吧!賢禹。」
「說什麼?」後者只是這樣淡淡應道。
「你——」她一窒,「那天你也看到了,不是嗎?浪遠是真的後侮了。」
「就算他後悔了,錯的事就是錯了。」
「也許他錯了,可他是真的愛著湘愛啊!因為太愛了,太想保護她,太想讓他們母子回到身邊,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以愛為名的犯錯,就可以允許嗎?」殷賢禹依然不願苟同。
汪明琦急了,「賢禹,你干嘛還火上加油?!」
「我才奇怪為什麼你總站在他那一邊?」殷賢禹轉頭瞪她,「明琦,就因為他老在你面前裝可憐,博取同情嗎?」
她倒抽一口氣,「你怎麼這麼說話!」
他一怔,仿佛也忽然驚覺自己的口氣太過刻薄,停頓兩秒,緩了語調和神情,「讓小愛來決定吧。要不要見徐浪遠應該由她自己來決定,旁人勉強不了的。」
說著,兩人同時調轉眸光,望向正微笑凝睇他們的董湘愛。
她坐在床上,剛剛別上發夾的頭發俏麗地披在肩頭,容顏微微偏著,唇畔漾著淺淺的笑。
「怎麼啦?干嘛這樣看我們?」
「沒事。我只是想,好像好久沒看到你們兩個這樣吵架了。」
「嗄?」兩人面面相覷,忽然同時臉紅。
「好了,明琦,你也別跟禹哥爭了,他說得對,我的事由我自己來決定吧。」董湘愛淡淡地說,笑顏匆地一斂,墨瞳幽然。
她偏過頭,望向窗外蔚藍的天。
見不見他?原不原諒他?答案似乎從她听聞他放棄爭取監護權那一刻起,便隱隱浮出她心海。
只是,不甘呵!
亭亭亭
日子平淡無聲地流逝,彷佛才一眨眼,空氣中已能嗅到初夏的清新。
自從兩人上回在法庭最後一次見面後,又過了幾個月。這幾個月,她的生活是平靜的,除了工作,就是在家里照顧孩子。到了周末,她會把寶寶帶到明琦的店里,讓徐浪遠來接走他。
她沒再見他,他也不曾主動要求,兩個人很有默契地總是彼此錯過。
與他錯過,與人交集,獨處,照顧寶寶——她是一個圈,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圈,而她在一個個小圈圈中進進出出,周轉、輪回、錯過。
生活原來可以很規律、很平淡,很……毫無起伏。
對了,只有一件特別的事——
她轉地勤了。
雖然自從那次事件後,要求轉地勤服務的同事不只她一個,可她卻從不曾預料到自己會如此選擇。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再飛的,一直以為在經過心理治療後,她可以跟從前一樣在空中服勤。
可不知怎地,在醫院輾轉思量幾個日夜後,卻作了這樣的決定。
也許就算她的心如何倔強,也不得不承認,飛行雖然能為她帶來更多收入,卻不能讓自己跟孩子安定。
她的力量很小,她的肩膀也許不夠堅硬,可她希望自己的胸懷能讓孩子安心地依賴。
她希望寶寶在目送她離開時,不必擔心她永遠不會再出現,她更希望自己在擁抱寶寶時,不必擔心這可能是最後一次。
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她忽然領悟了,那個男人大概……也這麼想。
所以當她在病房內,而他在病房外時,她才會听見那樣奇特的聲音。一種安靜的、一片一片剝落的、心碎的聲音。
大概,就是這種聲音吧。
她微落眼睫,伸指在透明的窗扉上畫著圈圈。
我求你,董小姐,請你體諒一個做父親的,再給浪遠一次機會吧。
天空很藍,陽光溜過雲縫,放肆地灑落溫暖。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對浪遠這麼滿意,他現在每天都很認真工作。
她頓住了動作,眯起眼,看著空氣中的細塵在光束中翩然旋舞。
可只是一具空軀殼,就算他表現得再怎麼出色,我只看到他毫無生氣的眼楮。
忽地,廚房傳來一陣滋滋聲響,震動了室內寂靜的流。
我的兒子現在只能算是活著而已。
她站起身,走向廚房,掀開鍋蓋,拿起勺子,嘗了一口。
與其這樣,我寧可他還像以前那樣跟我頂嘴,跟我吵架。
已經入味了。她關上火,對香氣四溢的炖肉綻出明澈淺笑,然後揚起手腕,瞥了一眼表面。
快十二點了。
亭亭亭
現在,加班是徐浪遠求之不得的事,但在每星期唯一一天與兒子相聚的日子加班卻是情非得已。
「玩得開心嗎?兒子。」開完會後,徐浪遠伸手抱起正在他辦公室地板爬得不亦樂乎的孩子,一面轉頭,對幫忙照顧的秘書微笑,「謝謝你了。」
「沒關系。」秘書顯然也玩得很高興,臉頰紅撲撲的,「徐副總的兒子好可愛啊。」
「是嗎?他最近可比以前調皮多了,沒讓你傷腦筋吧?」
「不不,怎麼會?」秘書連忙搖頭,「副總的兒子真的好可愛,笑起來就跟你一樣,我……啊。」她忽地伸手掩住自己的唇,一副懊惱自己失言的模樣。
徐浪遠只是微笑,「你幫我喂寶寶喝過女乃了嗎?」
「嗯,半小時前剛喂的。」
「謝謝。」他點頭,「沒事的話你可以先離開了,我下午只是留下來看看文件而已,應該不需要你幫忙。」
「呃,已經中午了,副總不吃點東西嗎?」
「不用了,我不餓。」
「副總,這樣不行的,你不能老不吃飯。」秘書連忙勸他,「我已經準備好便當了,請你先用餐吧。」
「那……好吧。」徐浪遠有些無奈。自從他的脾氣明顯轉好之後,他的秘書也不像從前一樣畏懼他了,反倒偶爾會插手管起他這個老板的生活瑣事來。
他坐在沙發上,將兒子放在身旁,接過秘書遞來的飯盒。
飯盒不是那種免洗餐具,反而像是家常用的保溫餐盒。一打開,一陣芬芳的熱氣襲來。
是咖哩飯。
「該不會是你做的吧?」瞥了笑意盈盈的秘書一眼,他拾起湯匙,嘗了一口。驀地,眼眸圓睜。
「好吃嗎?」
「……嗯。」
「如果副總喜歡的話,以後我都幫你訂這一家的便當。」
「這……不是你做的嗎?」香辣溫暖的滋味在他口腔敞開,讓他的心也跟著麻麻的。
「我哪那麼厲害會做便當啊!」秘書微笑,「副總慢用,我先下班了,再見。」
徐浪遠神色復雜地瞪視她逐漸消逸的背影。好一會兒,他收回目光,再舀了一口送入嘴里,細細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