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也知道。
可他不懂,她明知自己會輸,為什麼還要堅決與他抗爭?為什麼不肯接受他開出的條件,寧可對簿公堂?
她究竟還要倔強到什麼地步?
「……來了。」律師輕輕在他耳畔低語,徐浪遠定了定神,果然望見董湘愛緩緩步入法庭的身影。
她也正看著他,明亮的眸燃燒著熊熊火焰。
她恨他。
確認這一點,徐浪遠不知道自己該感到高興還是悲哀,他只能僵坐在椅上,藏在桌下的手緊緊捏住大腿肌肉。
辯論開始了,雙方律師各自陳述理由。
董湘愛的律師動之以情,以母親懷胎十月的辛苦為出發點,試圖打動負責仲裁的法官,他說,寶寶的父親既然曾經背棄過他們母子,現在就沒有資格爭取監護權。
而他的律師則故意以平淡的口吻帶過兩人之前的誤會,把重點擺在他現在的嘗試彌補,他說,他現在只是一個渴望擔起責任的父親,他願意也有能力給予孩子安定的成長環境,也承諾定期給母親贍養費。
如果孩子的母親肯答應,他十分願意娶她。
「……審判長,孩子的母親是個空中小姐,她的工作性質太危險,一個月前,她執行勤務的班機甚至遭歹徒放置炸彈。請試著想想,如果她無法從那次意外中平安歸來,那麼孩子的生活由誰來保障呢?」律師清朗的語音在室內回蕩,震動了空氣,震動了法官,也震動了徐浪遠。
他握緊雙拳,不覺望向董湘愛,知道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肯定正中她的心。
丙然,她緊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得嚇人。
「……我的當事人是孩子的父親,他願意擔起這個責任。為了孩子著想,也為了不讓孩子的母親如此辛苦,我懇請庭上將孩子的監護權判給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當事人。」
一言定江山。不需要等到第二次開庭,徐浪遠現在就能預期法官的決定。
年逾四旬的女法官似乎很為董湘愛曾經在那架飛機上服勤一事感到震驚,架起眼鏡,仔細翻閱陳述狀。
「董小姐,看來徐先生開出的條件相當不錯,你為什麼不肯接受呢?」閱讀完畢後,她抬頭,緩緩詢問董湘愛。
後者容色更白,「孩子……是我生的,我才是最有權利照顧他的人。」
「可是對你而言,撫養一個孩子負擔不輕吧?何況你的工作性質也不穩定,經常要出動……」
「我能照顧寶寶!我可以的!」她激動地說。
「請冷靜下來。」女法官揚起手,示意她安靜,「我並沒有懷疑你能力的意思,只是站在法律的立場,我們希望能做出一個對孩子最有利的判決。」
「我愛我的孩子!我會給他最好的生活!」沙啞的吶喊听來沉痛而絕望。
是一個女人的絕望,一個母親的絕望,她愛她的孩子,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可在法律面前,她如此卑微而渺小。
某種銳利的東西忽地擊中了徐浪遠,心髒狠狠抽痛。
「……我知道了,我們會好好考慮這一點的。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法官宣布散庭,可好半晌,董湘愛只是木然佇立原地。
陪同她出庭的幾個好朋友紛紛圍向她。
「湘愛,你還好吧?」
「不必擔心,小愛,法官還沒判決,還有機會的。」
「沒有……機會了。」她揚起沾染淚水的眼睫,淒楚地望向試圖安慰她的殷賢禹,「沒有機會了,禹哥,我知道法官是站在他那一邊的——」
「先別那麼難過,小愛,我跟律師再研究看看,一定還有什麼辦法。」
「沒有辦法了。沒有了——」她緩緩搖頭,嗓音空靈,神情落寞。
「湘愛。」眾人不知所措地看著她近乎絕望的神態。
忽地,那雪白的容顏揚起了,她伸手排開朋友們關懷的圍繞,顫抖的身軀跟蹌卻堅決地走向在一旁倉皇望著一切的徐浪遠。
「你滿意了吧?你現在滿意了吧?」她紅著眼,哽咽著嗓音質問他,「你成功了,你如願從我身邊搶走了寶寶,你……滿意了吧?」
「湘湘,不是的。」他急忙搖頭,慌亂地試圖在她控訴的眸光下尋找出路,「我只是希望你回到我身邊而已。我不希望……不希望你為了生活,如此勉強自己啊!」
「你真的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回到你身邊嗎?你真的以為你得到寶寶的監護權後,我就會為了孩子回到你身邊嗎?」她低聲問,一字一句伴著剔透的淚水,「我不會的,徐浪遠,你給我听清楚,我不禽的!」
決絕的聲稱宛如利刃,狠狠撕裂他。他全身一震,不覺後退一步,「為什麼?」
「因為你還是那麼自以為是,浪遠,因為你永遠只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說你變了,說你跟以前不一樣,可你其實……一點也沒變,一點也沒變!這樣的你……我能給你機會嗎?我敢給自己機會嗎?我……我——」她忽地崩潰了,伸手掩住淚水奔竄不停的頰,「我恨你,浪遠,你為什麼……總要這樣傷我?你還要怎麼折磨我?到底要怎樣你才肯放過我?」
「湘湘,湘湘。」他心碎了,她的淚水讓他清清楚楚感覺到沉重的後悔,「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他急切地說,上前一步想擁抱她。
「不要踫我!」察覺他的意圖,她淒厲地放聲喊,也許身與心都太過傷痛了,一陣排山倒海的暈眩攫住她,顫抖的身軀一軟,眼看著就要倒落在地。
「湘湘!」徐浪遠直覺地朝她展臂。
她卻只是淡漠地瞥他一眼,在漫天的黑暗當頭籠罩下拒絕那雙朝她伸來的手,身子微微一偏,正好偎入殷賢禹的懷里。
她暈厥了。就連意識混沌,也堅決不肯倒向他。
望著殷賢禹懷中墨睫緊閉、容顏蒼白的她,他終于恍然大悟。
她是剛強的。
外表溫婉的她其實有一顆剛強的心,她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她,不想做的事,也沒人能逼她。
從前的他不能誘惑她的剛強,之後無法折辱,而現在,更奪不去。
他以為自己能用寶寶換回她……原來他錯了,錯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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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了!明琦,我錯了!」
病房門外的長廊,一個衣衫凌亂的男人坐在椅上,伸手狠狠扯住自己的頭發,低啞的自白字字句句皆是悔恨,「我以為只要自己得到了寶寶,她就會回到我身邊,可她不會……現在她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我永遠……沒有機會了。我失去她了,這一次,我是徹徹底底地失去她了!」絕望的臉龐揚起,望向汪明琦。
她心一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頹然的肩,「別這樣,浪遠,你冷靜一點。」
「我不跟她爭了!」他匆地抓住她的腰問,迫切地說道︰「監護權……我讓給她了,她願意怎麼做都好,即使她罰我一輩子不準見寶寶,我也不怪她。你幫我告訴她,明琦,幫我跟她說好嗎?我不會再強逼她了,你讓她放寬心,快點好起來,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好嗎?他不停地問她,那麼卑微,那麼痛楚,那麼害怕自己的心意無法被傳達。汪明琦听了,不禁閉了閉眸,深吸口氣。
也許他最怕的是不肯見他的湘愛也不肯听了吧。
「知道了。」她柔聲道,「我會告訴她的。」
「你跟她說,我對不起她,我跟她說對不起。我知道她不會原諒我,沒關系,沒關系的。只要她……只要她過得好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