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算一輩子這樣也不關你的事。」他以同樣冷淡的語氣回敬她,「我自會照顧她。」
「是嗎?你是她無所不能的男朋友嘛!」她譏刺地。
「怎麼?你不服氣?」他瞪她。
她亦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半晌,終于清冷揚聲,「隨便你。你願意的話盡避這樣保護她一輩子好了。」
語畢,她轉身就便走,飄然堅定的步伐沒一絲猶疑。
不曾猶疑的……她行進的步履總是那麼利落飄逸。
她太獨立,太堅強,獨立堅強得讓男人覺得毫無插手的余地——
「你在想什麼?」
微微沙啞的語音喚回任傲天沉溺的思緒,他凝神,眸光落定床上那個已張開清亮美瞳的女人。
她展開眼瞼,一瞬也不瞬地瞧著他。
「沒什麼。」他回應,嗓音同樣微微沙啞,「你怎樣?還好嗎?」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默然搖頭,「我沒事。」
「剛剛你忽然暈去,羽純和我都嚇了一跳——」
「她人呢?」羽潔驀地截斷他。
「誰?」
「羽純。」
「她先去睡了。」他微微一笑,「我告訴她只要有我看顧你就夠了。」
「現在幾點了?」
他瞥了眼腕表,「四點多,快天亮了。」
「你……」她凝望他,語氣微微猶豫,「一直在這里陪我?」
「嗯。」他淡淡地。
她卻無法維持平靜,忽地直起上半身,激動地握住任傲天的手。「你果然還是關心我的,傲天。」
「怎麼會不關心呢?」他看著她,輕輕嘆息,「我們畢竟……」
未完的話語雖然消逸在空中,但薛羽潔明白他的意思。
她咬住下唇,黑眸掠過變化多端的霧彩,仿佛掙扎沉思著什麼,半晌,忽地一咬牙關,晶亮的美眸鎖住他,「傲天,你永遠這樣陪著我吧,好不好?」
他聞言一震,空闊的肩膀一晃,「羽潔,你……」
「求你,傲天,我愛你啊。我知道你對我不是毫無感覺的,你還關心我的,對不對?傲天,我沒說錯吧?」她低低問道,一聲比一聲急切,「你對我不可能完全沒感覺了。」
「羽潔,別這樣……」
「你曾經那麼愛我的!你說要愛我一生一世的!」她激動地喊,語聲已夾雜著哭音,嬌弱的容顏蒼白憔悴得讓人不忍。「你不可能忘了,不可能的!不可能就這樣不理我,不能就這樣……」
她喊著,哽咽的泣音震撼了任傲天的心,他震驚地緊凝薛羽潔,不曾見過她如此激動難安的模樣。
從前就算再怎麼心情低落,她也不曾如此放縱地宣泄自己的情緒。
他直覺事情不對勁,雙臂搭上她縴細顫抖的肩。「發生什麼事了?羽潔,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嗎?」
她看著他,晶瑩剔透的淚珠一顆接一顆迸落,蒼白抖顫的唇瓣卻吐不出一個字,只能拼命搖頭。
「究竟出了什麼事了?羽潔,告訴我!」
他沉聲命令,而她,縴細的身軀狂烈一顫,毫無血色的嘴唇終于微微開啟,「我……不行了。」
他怔然,莫明其妙,「什麼不行了?」
「我活不久了。」她凝望他,淒楚的言語低低吐出,伴隨串串珍珠淚。
他蹙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活不久了?究竟怎麼回事?羽潔,怎麼回事?」
「我得了癌癥,腦瘤……」她抽泣著,嗓音哽咽,「醫生說……醫生說……」
「說什麼?羽潔,醫生說什麼?」他急了,雙臂搖晃著她。
她無言,深吸一口氣,半晌,才輕輕一句,「他說頂多半年…」
他一震,她輕細的的話語恍若最冷酷的焦雷,重重擊打他,打得他一陣暈頭轉向,胸膛發疼。
「這不可能……怎麼會?怎麼可能?」
「是真的,傲天,是真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驀地仰頭,迸出一聲激亢怒喊,「老天怎能開這低級的玩笑?!」
「傲天,傲天……」見他激動莫名的模樣,她哭得更加劇烈了,柔弱的嬌軀整個投入他懷里,顫抖的雙手緊緊攀附著他。「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會有辦法的,羽潔,會有辦法的。」他喃喃地,一面用右手撫慰地拍打著她的背脊。
話雖如此,但那對薛羽潔看不到的黑眸卻是黯淡無神的,顯然完全失去了主張。
懊怎麼辦?
他不知道……
第八章
懊怎麼辦?
她不知道……
薛羽純深吸口氣,凝望著壁爐地毯前,兩個正專注地下著西洋棋的人兒,兩顆親密得幾乎踫在一起的黑色頭顱。
這些日子來,她總覺得自己像個闖入者。
仿佛轉錯了彎,上了一條不該走的路,又像不經意間闖入一戶人家,忘了敲門。
而這戶人家,還是一對剛剛新婚的甜蜜夫妻,正過著那不問世事的神仙生活。
啊,她究竟闖來做什麼呢?又為什麼至今還留在這里?
為什麼她能如此厚顏,日日看著他們卿卿我我,打擾人家的兩人世界?
為什麼她還不走……
因為他的腿還沒復原啊,薛羽純,這就是我留下來的原因!
她神智一凜,在心中嚴厲地對自己說道。
她是專業的物理治療師,在他真正能獨立站起來行走前,她有義務繼續留在這里。
是義務,也是責任!
這就是她之所以繼續留在這里的原因,沒別的。
沒別的。
「復健的時間到了,傲天。」她微微拉開唇角,逸出愉悅的嗓音,清朗動听,像最透明的水晶相互撞擊般澄澈悅耳。
她看著他們,看著兩人同時從架在地毯上的迷你棋桌抬起來的好看臉孔,面上笑容一絲未斂,依舊那樣甜美粲然。
她看著薛羽潔點點頭,偏轉過清麗容顏對任傲天甜甜柔柔一笑,「去吧,傲天,這一盤就算你贏了。」
「本來就是我贏了啊。」任傲天古怪地揚眉,嘴角卻拉開笑意盎然的弧度,「別說的好像是你讓了我一樣。」
別笑得那麼迷人,傲天,別現出那種從來不曾在我面前展露的笑容。
「是是,我說錯話了。」薛羽潔也笑,清澈如春泉的聲響在室內回旋,「是你贏,你贏。」她站起身,一面幫助掙扎站起的任傲天重新坐定輪椅,接著來到他身後,溫柔地為他推動輪椅,來到薛羽純面前。
「交給你了,羽純。」
別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別像個正把丈夫交給護士照顧的妻子的那樣充滿祈求地望著我。
「嗯。」薛羽純點頭,看著妹妹將縴細的上半身微微一彎,瑩膩的臉頰親密地貼在任傲天耳際,親密得教她的心忍不住微微抽痛。
「傲天,你要好好跟姐姐配合啊,可別又跟她吵架了。」
不會的,他已經好一陣子不曾跟我吵嘴了,我們已不再像從前一樣,再不會一見了面就吵架。
不會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你也是,趁我復健的時候,好好睡一覺。」
「干嘛睡?現在大白天啊。」
「可是你昨晚沒睡好啊,我在隔壁房里,听你翻來覆去一整夜。」
「大概是時差還調不過來吧。」
「總之,你給我好好回房休息就對了。」
「是,是。」
薛羽純深深吸氣,听著兩人既親昵、又溫柔無比的對話,胸口,逐漸泛上某種酸澀的滋味。
心,好痛。
☆☆☆
天邊,晚霞正好,像最有天賦的畫家,任意在畫布上揮灑出的美麗顏色。
淺紫、蒼藍、粉紅、金橘,漸層的色彩斑斕地染遍天幕,再細細灑落大地——
細細灑落在他與她的肩。
薛羽純愣愣地瞪著,瞪著面前那副寬厚結實的肩膀,好一會兒,忽地揚起頭,放任柔美的霞影嵌落一張清秀麗顏,深幽難測的瞳眸里流轉的卻是任誰也參不透的復雜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