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參不透,包括她自己。
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潛藏在心底深處最隱晦的想望……
她究竟想要什麼?
「我想要時間停在這一刻。」
突如其來的話語怔驚了任傲天,他驀地扭過頭,望向一直默默立在他身後的女子。
「你說什麼?」
「我想要時間停住,就停在這一刻。」她低低地、柔柔細細地重復,嬌容卻一直微微仰著,不曾垂落。
他凝望她,為她仿佛帶嘆息意味的語氣怔然。「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這麼想?」
她沒說話,仿佛也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一震,怔然立于原地,半晌,方深吸一口氣。
「因為好美啊,這樣美麗的景色。」她微微笑,清麗的顏終于垂落,明媚的雙眸凝定他。「讓人舍不得把眼光移開,真想讓時間就停在這一刻。」
「是……這樣嗎?」他听著,忍不住想皺起俊朗的眉峰。
不知怎地,他覺得好開朗的語氣似乎帶有一絲勉強。
他感覺她說的並非真心話。
可是她卻那麼笑著,笑得開朗而燦爛,星眸點亮的光彩教人不得不相信她真的心情愉悅。
她看著他,深深地凝睇著,好一會兒,忽地揚起清雅的嗓音,「我們能夠像這樣一起欣賞夕陽的機會大概不多了吧,傲天。」
他一震,她突如其來的話像一道強烈電流快速竄過他四支百骸。「什麼意思?」
「你最近進步很多了,傲天,很快你便可以學會不用拐杖走路,再一陣子,再一陣子你就會完全康復了。」
「都是你的功勞,羽純,要不是你,我不可能復原得那麼快。」
「是你自己的努力,我只是盡一個物理治療師的責任而已。」她甜甜一笑,並不居功。
而他望著她,知道她還有未盡的言語。
「你應該覺得高興吧?我很快就可以滾離你的視線了。」
任傲天愕然,怎樣也料想不到等到的是她帶著玩笑意味的一句話。
「那時候你不是對我說嗎?等你的雙腿一復原,就要我立刻離開你的視線。」
「我那時說的是氣話,羽純。」他直覺想辯解,「你別當真……」
「你誤會了,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
「你想告訴我,你打算離開這里?」他繃著嗓子,無法理解突然竄過心底的那道苦澀是什麼。
她深深望他,「也該是時候了,不是嗎?」
「可是我的腿還沒好——」
「已經差不多了,傲天,剩下的復健療程,我相信羽潔可以幫你。」
「可她不是專業復健師!」
「你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專業復健師,而是一個願意以最大愛心與耐心扶持你的朋友,羽潔她……」她忽地側轉頭,嗓音細微,「是最適合擔負這個任務的人。」
「為什麼?」他問,嗓音尖銳,「因為你不願意擔負起這個責任嗎?」
他乖戾的語氣驚怔了她,愕然旋轉過頭來,「傲天?」
「為什麼你不願意再繼續幫我?」他質問著,「莫非你真如此急于擺月兌我?」
「不……」
「你難道忘記自己夸口說過什麼嗎?你說要讓我雙腿完全復原的!可是你現在卻決定離開這里,棄我于不顧!」他嚷著,像個小男孩般耍賴,連他也不明白自己怎會成了這副可笑的模樣。
「我沒打算棄你于不顧,我只是——」她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他驀然鉗住她藕臂的舉動止住。
「我不許你走!羽純。」他高聲宣稱,燃著火焰的黑眸帶著不可理喻的執拗。
她驀地茫然,心韻一陣紊亂,「你憑什麼……」
「在我雙腿完全復原以前不許你走,羽純,你答應過要把我完全治好的,該說到做到!」
「傲天,別逼我……」
「我沒逼你!我只要你遵守承諾。」他提高嗓門,絲毫不理會她的抗議,火焰雙眸緊緊灼燒著她。
他不能,不能就這樣答應她離去!她答應過讓他雙腿完全復原的,就該遵守諾言,就不能這樣突然說要離開他。
不,他不許!
「我不許你走。」他再高聲強調一次。
「傲天,別這樣為難我。」
「我並不想為難你,羽純。」
不,他不是想為難她,不是故意找她麻煩……
他只是一想起她竟然就那樣決定離開他便心亂如麻、慌張失措。
他……他覺得慌亂,不知怎地,就是無可名狀的慌亂,連前額都泛起細細碎碎的冷汗,而健臂,緊緊扣住她的。
「傲天,你怎能……如此殘忍?」她低啞的嗓音輕輕拂過他耳畔。
他一愣,熾烈的黑眸與她恍若迷?著水煙的明眸相接。「我殘忍?」
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默默地。
「我哪里殘忍了?」好一會兒,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記得問她這麼一句。
她沒回答,掩落眼瞼,藏去眸中的神色,深深、長長地呼吸。
「如果你堅持的話,我會留下來。」半晌,她終于低低說道。「直到你完完全全地康復。」
「你確定?」
「我確定。」
☆☆☆
她決定繼續留下來,卻不是完全心甘情願的。
他明白,清楚地感覺到她允諾時那淡淡的無奈。
為什麼?難道留下來與他相處對她而言真是一件如此殘忍的酷刑?讓她如此痛苦,一逮到機會便想揮袖離去?
她難道真如此厭惡他?
「該死!」清晰的低咒從任傲天唇間狠狠逸出,隨之而來的是拳擊重重擊落桌面的聲響。
她真該死,竟如此無情地對待他!
他也該死,竟只因為她說要離開他便如此心慌意亂。
「可惡!」他想殺人,有股沖動想高聲痛咒一番,「可惡……」
「怎麼了?傲天,」溫柔的嗓音拂過他耳畔,「你似乎心神不寧。」
他驀地旋過輪椅,俊顏對上清麗嬌容——
一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孔。
「羽潔。」他低喚一聲,輕輕地,難掩一陣奇特的失落感。
他不知自己在期待些什麼,只是剛剛接觸那張容顏的一瞬間,似乎有股極度渴望那是屬于另一個女人的……
「有心事嗎?」薛羽潔再度柔聲問道,嗓音是一貫的優雅,玉手輕輕覆上他的肩,充滿感情地一握。
他不覺別轉頭,目光落向停定他肩上的柔荑。
「沒什麼。」他低聲應著,不覺有些恍惚。
薛羽潔注意到了,十指微微用力。「你有心事。告訴我,傲天。」他低俯上半身,深幽的黑瞳鎖住他。
「沒什麼,你別多想。」
「可是——」
「我說沒什麼,羽潔,別瞎操心。」他搖搖頭,跟著勉力揚起嘴角,淡淡一笑。
「真的沒事?」
「沒事。」他強調著,跟著肩一斜,不著痕跡有甩去薛羽潔定在他肩上的雙手。
她仿佛愕然,星眸凝定他半晌,「傲天,你變了。」
他一愣,「什麼?」
「你變了。」她重復,輕細的語音難掩怨懟。「從前你不會這樣的。」
「不會怎樣?」
「不會這樣回避我。」她咬住下唇,「你從前什麼都會告訴我,現在卻好像把我當成陌生人……」
「別胡思亂想,羽潔——」
他試圖解釋,她卻利落地截斷他,「你都跟她說嗎?」
「什麼?」他再度一愣。
她深深凝睇他,「現在你的心事是不是都只告訴羽純?」
他呼吸一窒,「你怎麼會那麼想?」
「你是不是愛上羽純了?」
「羽潔!」他低喊,瞪向她的眸光驚駭無倫,仿佛听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異端。「你別胡亂猜測。」
「真的嗎?我是胡亂猜測嗎?」她問,原本接近呢喃的嗓音逐漸放大,化為尖銳的質問。「你敢說自己對她沒有一點點異樣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