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音清冷,眸光深邃逼人,像要穿透她——穿透她的身軀,她的心,她冰封許久的靈魂。
她呼吸一顫,驀地遭一股被看透的惶恐狠狠攫住。
「你走。」
良久,她再度命令,語氣卻不再是先前的堅定冰冽,而是微微發著顫。
他感受到她的動搖,心一軟,隨之放柔了語氣。
「我知道你剛剛做了噩夢,心情還不穩定,我只想你明白,我不希望你故意這麼做。」
她默然不語。
「別那麼憤世嫉俗,水藍,別故意用那種方式侮辱我,也侮辱你自己。」他繼續道,嗓音與眼神皆是真誠的關懷與溫柔。
她心一緊,揚起羽睫怔然凝眸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亦回望她,許久,嘴角拉起一絲淡淡苦笑,「我承認自己對你心動,對你的關懷未必純粹因為傲天與你的關系,但……」湛幽的黑眸眼神堅定,「我不會因此對你有非分之想的,絕對不會。你盡避放心。」
她心跳一停,「你——」
他只是靜靜凝望她,微微一笑,跟著伸展衣袖替她拭去滿額細碎冷汗。「睡吧。出去時我會替你帶上鎖,你安心睡吧。」
低聲拋下最後一句話後,他立起身,俊挺的身形悄然往房門處走去,打開門,落鎖,關上。
她怔然凝望他的背影。
直到那沉穩安定的跫音遠遠地消逸了,她墨黑修長的羽睫才輕輕一落,秀麗瑩白的頰畔緩緩滑過一道清晰淚痕。
為什麼?
為什麼他要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出現?為什麼她總讓他目睹不輕易在人前展露的激昂慷慨?
為什麼她藏得最深的心緒,在他面前卻仿佛透明得無所遁形?
為什麼他只要一個動作、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能輕易摘下她冷淡漠然的面具,甚至逼出她以為早已干涸的淚水?
為什麼他不像其他男人,輕易受她引誘?
為什麼他不受她引誘?為了激動他,她甚至主動獻上自己的唇,不顧羞恥地主動親吻他。
而他,竟能不為所動,還能那樣冷靜地推開她。
不可能的……從她長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以來,每一個認識她、關心她的男人其實都只想得到她的身軀,一個個都只巴望著爬上她的床!
少女時代,她對男人這樣的獸欲只有恐懼與厭惡,長大以後,除了厭惡,她學得了如何利用男人們對她的渴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你要我嗎?
我不想要你。
那個霓虹燦爛的未央夜,青年回應她的淡然話語,至今依舊緊緊扣住她一顆心。
她以為青年是唯一的一個。
十幾年來,她以為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踫上像青年那樣的男人,不可能再有任何男人不覬覦她的胴體,不可能再有男人有足夠的定力拒絕她。
她不以為當自己企圖施展女性魅力時,能有任何男人抗拒得了。
可他拒絕了。
我承認自己對你心動,但絕不會因此對你有非分之想。
他方才說的話再度在她耳畔回蕩。
他說絕對不會踫她……為什麼?
因為傲天嗎?
她是傲天的未婚妻啊。
她是傲天的未婚妻,該與傲天傾心相愛,為什麼要故意那般引誘他?
任無情想不透,愈是細想,心緒便愈是紛亂。
他猜不透她。
莫非真如澄心所說,她來任家是別有居心?
不,不該是這樣的。
任無情驀地搖頭,手指握緊了威士忌酒杯,用力到指節泛白。
然後,他一仰頭,令杯中醇烈的液體全數流人口腔,熨燙咽喉。
是他多心了吧?昨夜她會那麼做,會突如其來地吻上他,只因為她剛剛月兌離一場可怕的夢魔,心魂未定之故。
她只是想試探他。懷疑他的關心只是出自于對她胴體的渴望。
她以為不會有任何男人純粹關懷她,除非是想得到她,對她有非分之想。
她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想法?
任無情如此自問,但心底,早已沉澱出澄澈思慮。
她會堅持著那樣憤世嫉俗的信念,肯定是因為她的過去吧。在她無父無母、孤寂無依的童稚年代,她肯定嘗到了一般人不曾經歷的痛苦。
她肯定曾有一段難以言喻的不堪過往,所以對人對事才會如此冷漠防備,所以那天在與他共進晚餐時,當他探問她的過去,她會是那麼尖銳的態度。
她用堅強築起防備的堡壘,不許任何人窺見她藏在堡壘里的脆弱。
她——究竟有一段多麼哀傷的過去?
任無情沉吟著,黑眸凝定落地窗外光輝燦爛的夜景,思緒卻恍然漂浮于迷蒙不定的時空。
直到一陣規律的叩門聲喚回他游走的神魂。
「請進。」
他沉聲回應,看著一名身穿淺色襯衫、卡其長褲,長發微微凌亂的男子跨進他辦公室。
男子望向他,神情凝重且帶著歉意。
他立即明白事情不樂觀,「還沒有消息嗎?」
「我們盡力了。可是還是沒有任先生的行蹤。」
任無情心一沉。
男子是私家偵探社的人,接受他的委托前去德奧邊境搜尋失蹤的傲天,卻遲遲尋不到人。
就連德奧兩國派去山區探尋的搜索隊都在一星期前宣告放棄了。
看來,尋到傲天的希望是愈來愈渺茫……
「請你們繼續找,無論如何要找到傲天。」他忽地開口,神態急切而激動,「他一定還活著。」
「我們明白,任先生,我們絕對不會輕言放棄的。」男子堅定地回應他,「何況,我們在今天得了一個小小線索。」
他心跳加速,「什麼線索?」
「山區附近有一戶農家說在任傲天先生失蹤後幾天,曾經見過一名黑衣男子背著另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經過。」
「什麼?」
「我們推定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任傲天先生。」
是他!一定是他,是傲天沒錯。
「宋先生,能不能請你們再加派人手過去?」
「當然。我們正打算那麼做。」
「謝謝。」他深吸口氣,感覺沉落谷底的心情稍稍提振起來。
「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有什麼消息我們會隨時跟您聯絡的。」男人說著,一面就要轉身離去。
任無情喚住了他,「等一下,宋先生。」
「還有什麼事嗎?」
「能不能再麻煩你們一件事?」
「請說。」
「我想麻煩你們替我調查清楚一個女人的過去。」
他眨眨眼,「誰?」
「殷水藍。」
第五章
「真是多謝你了,水藍。今晚你陪同我這個老人出席宴會,可讓一群商界大老嫉妒死了呢。」
清風徐徐,送來任承庭在靜夜中顯得格外明晰的嗓音。
殷水藍揚起星眸,淺淺劃開笑弧,「任伯伯這麼說可折煞我了。能讓任伯伯引我見見世面,是水藍的榮幸,求都求不來呢。」
「是嗎?老人仰頭,迸出沉厚爽朗的笑聲。
「何況任伯伯哪里老了?今晚見的那許多商界大老,哪一個年紀不比您大上好幾歲,成就還未必有您驚人呢。」
「瞧瞧你這張小嘴,還真甜呢。」在殷水藍有意的吹捧下,任承庭似乎更加志得意滿。
「我是說真的。」
「該不會是為了嫁入我任家,所以才格外討好我這個未來公公吧?」任承庭鷹眸閃過一道銳芒,若有深意地定住她。
她神色不變,微笑依舊情淺,甚至更甜美了,「任伯伯難道對自己沒信心嗎?」
平淡卻隱含挑戰性的問話令任承庭劍眉一挑。
「大家都說男人過了四十,涵養愈好,風度愈迷人,難道您不這麼認為嗎?」
「你這麼想?」
「當然啦。比起那些毛毛躁躁、又沒見過世面的年輕小伙子,水藍還比較欣賞像任伯伯這樣成熟穩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