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好嗎?」
「什麼?」她驀地揚起眼瞼,怔然的眸光迎向他,仿佛困惑于他突來的問話。
「過得好嗎?」他再問一次,微微沙啞的嗓音蘊著濃烈的關懷。
「你問我——過得好不好?」
「告訴我好嗎?」
「殷水藍,學校推薦科學夏令營的名額還有一個,你願意去嗎?」
「我?」被意料不到的問題震驚了心神,她情緒有瞬間動搖,差點把持不住一貫的平靜淡漠。
「是啊,你數理成績一向是全校數一數二的,校長說想推薦你去。」級任導師看著她,雖是提供建議,語氣卻淡然冰冷。
老師不喜歡她。
她盯著班導師,嘴角淡淡撇開帶著嘲諷意味的冷冷弧度。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成天冷著一張臉,陰陽怪氣的女孩子。
「怎麼樣?你去不去?」導師見她久久沒有回應,有些不耐煩起來,「七月十五日開始,一個月時間。」
一個月,她可以賺進至少兩萬塊新台幣。
「不去。」
「不去?」導師瞪大眼楮,提高嗓門,仿佛很為她的不識相感到不可思議,
「那麼好的機會,你不去?」
她依舊搖頭。
一旁等著取作業的班長插口,「老師,你忘了嗎?殷水藍住甭兒院,哪有錢參加夏令營?」
「啊,是這樣嗎?我差點忘了。」導師點頭,朝一向最疼愛的學生送去一抹溫柔淺笑,回頭望她時面色卻又重新一凝,「如果是因為錢的問題,你大可不必擔心。這個夏令營是教育部贊助的,免費。」
她倏地凝眉,「我不想去。」
「真的不去?」
「不去。」唇邊吐出斬釘截鐵的拒絕。
「好吧,隨便你。」導師瞪她一眼,接著轉頭望向在學校一直以聰明美麗又乖巧聞名的模範生班長,「那班長去好了,是難得的機會啊。」
「真的嗎?我可以去?」
「當然嘍,老師本來就想推薦你……」
她默默看著一老一小兩個女人交換著燦爛的笑顏與愉悅的對話,一股濃厚的厭惡感驀地攫住她,她嘴角一揚,帶起淡淡嘲諷弧度,縴瘦的身子則往後一旋,飄然離去。
沒想到才剛剛轉過回廊,號稱校花的班長葉心穗便追上了她。
「真可惜啊,殷水藍。」葉心穗開口,嗓音輕輕柔柔,「參加科學夏令營這麼好的機會,你竟然不能去。」
她冷然瞥她一眼,「我不想去。」
「是不能去吧?葉心穗回望她,唇邊泛起了然微笑,溫柔的嗓音淡淡蘊著嘲弄,「我知道你暑假的時候還得打工。」
她不理她,加快了步伐。
葉心穗卻不識相地迅速追上,「我看到了哦,你每天放學都要到超市打工吧?好幾次都看見你在那邊點貨報貨,就連禮拜天也是。」
她停住步履凝望葉心穗,「我不曉得班長竟然也會上超市那種地方。」一字一句,語氣仍是一貫的毫無起伏。
但葉心穗卻聰明地听出其間的譏諷,「我去買東西啊,有一次還是跟英宗一塊兒去的——李英宗,你認識吧?」
「我有必要認識他嗎?」
「他是上一屆的學長啊,第一名畢業的。」
「哦?」
「他現在念建中,所以我也打算考北聯,念北一女。」
「是嗎?」
「你呢?你該不會——也打算考北聯吧?」葉心穗望她,神態忽然抹上了某種不豫。
葉心穗原來喜歡李英宗?
她倏地領悟,突如其來地想笑,「你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英宗這麼說的。」葉心穗咬著唇,縱然極力假裝平靜,飄忽的眼神仍是泄露了淡淡的不確定與濃濃的妒意。
「他那麼說?」她忍不住挑眉,「他那麼說我就得那麼做?」
「你——」
「替我告訴李英宗一聲,我對他沒有興趣,他畢業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葉心穗聞言,面容忽地刷白,「殷水藍!你——」她瞪著她,似乎想抗議什麼,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她望著她忽白忽紅的面孔,唇角冷冷一撇,心電一閃,索性在那個不知死活膽敢嘗試戲弄她的少女心上再狠狠劃上一刀。
「順便告訴他,以後別沒事便回台中來到超市煩我,我不像你葉心穗有錢有閑,可沒空理他……」
殷水藍嘴角冷冷一撇。她過得好嗎?
當然好!她懂得保護自己,決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刺傷她。
他以為她過得不好?以為她在孤兒院長大,便會像個小媳婦般受盡周遭人欺凌侮辱,楚楚可憐,還一聲也不敢吭?
他以為她是那種軟弱的女人?!
那樣溫柔的眼神,那樣輕緩的問話,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刺傷她的模樣,他怎麼著?以為自己在揭她覆蓋得緊密的傷疤嗎?
他錯了!
她殷水藍不是好欺負的,一向主張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所以她才無論如何也要接近任家人……
「我過得很好。」她輕輕開口,盡量維持語氣的淡然,「或許你覺得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肯定有一段不堪的過往,但我過得很好。」
「是嗎?那麼你一定十分堅強。」
為什麼?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她?用這種又是憐惜又是同情的眼神?她討厭他人莫名的同情,尤其這同情還來自于一個任家人!
「我有必須脆弱的理由嗎?」
他沒回應,只是默然凝望她。那眼神如此深刻懾人,仿佛蘊著千言萬語。
不——別這麼看她,別用這種讓人心頭發顫、脊背發涼的目光,她痛恨那樣的目光!
厭惡之極。
「我們走吧。」她驀地起身,嗓音莫名的尖刻冷澀。
第三章
黑色加長型勞斯萊斯蜿蜒而上,轉進任氏豪邸前闊朗平整的大路。
車體雖然龐大,卻不笨重,前進步調輕盈而平穩。這樣的輕盈平穩一方面固然可歸功于名牌轎車的超優性能,位于駕駛座上操控自如的司機亦功不可沒。
他為任家服務超過十五年了,不僅練就一身高超的駕駛技術,對每一位任家人的脾氣性格亦了若指掌。
就譬如目前坐在舒適後座的任承庭,他的性格冷酷,脾氣又如烈火一般,接送他時得格外小心翼翼,只要一個顛簸,後頭便可能射來讓人背脊發涼的目光。
所以他現在格外專注,全心全意。
他專注到就連任承庭銳利蘊怒的嗓音一陣陣從後頭傳來,依然毫無所覺,置若罔聞。
「今天已經十六號了,為什麼到現在還沒辦好……我不听任何借口,他們如果硬是不肯讓出土地來,就試試別的手段……什麼手段還要我教你嗎?你第一天在我底下做事?我再給你一星期,一星期後我要看到合約躺在我桌上,要不就是你的辭呈!」
陰冷絕情的語音方落,勞斯萊斯也正好駛抵任宅銅制大門前。
大門早已打開,一左一右站著兩名穿著制服的佣人,正恭恭敬敬地準備迎接任承庭。
「任先生。」
「任先生。」
「任先生……」
一路行進,恭謹喚著任承庭的語音不絕于耳,他只是漠然,邁開任意妄為的步伐筆直前進。
這步履,如此迅捷而充滿自信,只在經過二樓起居室時稍稍遲緩。
因為光線黯淡的起居室里一抹縴細娉婷的倩影。
他眯起眼,鷹銳的眸光放縱地打量靜靜坐在室內一角,螓首低垂,神態沉默而靜謐的女人。
室內每一盞燈都滅著,唯有透過落地玻璃,靜靜灑落的淡金色月光在窗前地面明滅著一片柔和的月影,恍若一潭淺波不定向地流動。
而她,凝睇著那汪流波,半邊姣好的面容雖然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美,但神情卻仍是一貫的冷漠淡然,神秘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