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水藍一怔。
那細膩瑩白的頰畔竟像是沾染著淚痕的。
她看著任無情,良久,水紅的唇再次微微顫動。
而他,輕輕搖了搖頭。
她仿佛一震,清麗面容更加蒼白,窈窕的身子則微微一晃,步履不穩。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她終于旋過身子,踏著緩慢的步伐,迷茫離去。
殷水藍震驚地望著她的背影。
她——究竟是誰?
為什麼她的情報里從未顯示這名女子的存在?她與任無情的關系肯定非比尋常,否則不能這樣突如其來地直闖他辦公室,還令他突然中止重要會談。
她為什麼哭?
為——任無情?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殷水藍想著,眼神莫名所以地直瞪前方,而一顆心,亂了。
「方才忽然闖進你辦公室的——是女朋友?」
「什麼?」任無情一愣,從菜單中抬起頭來,跟著有一秒鐘的失神。
他看著殷水藍,看著她總是一貫漠然無表情的端麗臉龐,看著那對水靈靈、幽茫茫的黑玉。
「是女朋友嗎?」她再問一次,右手優雅地端起玻璃水杯,菱唇淺啜一口。
「啊,你說羽純?」他凝聚失散的心神,停頓數秒,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也曾經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她問,扣在手中的玻璃杯似乎微微一陣晃動,水面微微起伏。
「兩年前吧,我們有過婚約。」
「是嗎?」她忽地默然,仿佛咀嚼著他話中之意,接著墨黑眼睫微微一揚,「後來呢?」
「我們解除了婚約。」
「為什麼?」
他聳聳肩,「本來就是一樁考慮不周的婚事。」
她凝望他,好一會兒,「傲天好像就是兩年前離開台灣,到英國去的。」
她說著,仿佛漫不經心,他卻驀地神經一繃。
她察覺了什麼嗎?
任無情眉峰一蹙,湛深的黑眸停定她細致容顏。
她依然故我,面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淡淡然的。
但他卻敏感地察覺她的問話若有深意,「這就是你今晚邀我共進晚餐的原因嗎?」
「不錯。」
「你想知道為什麼傲天忽然離開台灣,到英國去?」
「嗯。」
「為什麼?」
「傲天是整型外科醫生,當時在台灣已有一定的名聲與事業,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離開台灣,在倫敦定居。」
「他一向喜歡倫敦。你大概不曉得吧?我們兄弟倆在中學以前是在英國讀書的,在倫敦近郊一所貴族男校。」
「是啊。」她點點頭,仿佛表示同意。
他卻看出其間的不以為然,「你覺得原因不這麼單純?」
她沉默數秒,「我總覺得他是在逃避什麼。」
「逃避什麼?」
我不知道。」她搖頭,「只知道他心里一直擱著某件事,或者一一某個人?」
任無情一震。
她實在敏銳,秀外慧中,不是個尋常女子。
傲天確實不是無緣無故離開台灣的,他確實是在逃避,逃避他這個弟弟,還有羽潔。
薛羽潔,羽純的妹妹。
她是他兩年前選擇演一出戲,和羽純訂立婚約的主因。
只可惜他雖然與羽純訂了婚,傲天仍是選擇離開台灣,孤身旅居倫敦。
他擔憂這個一向放蕩不羈的哥哥,明白他表面上縱橫得意于情場,其實一顆心一直是系在羽潔身上的。
兩年前羽潔沒有選擇他,對他而言絕對是個嚴重的打擊。
直到數星期前傳來他與段水藍在英國訂婚的消息,他這個做弟弟的才算松了一口氣。
水藍是兩年間唯一能敲開傲天心房的女子,能令傲天向她求婚,可見他重視她的程度。
傲天肯定是愛她的,不該讓從前的事擾亂她一顆心——
「你想太多了,點菜吧。」他輕柔地,微微一笑,「應該餓了吧。」
他是因為傲天才解除婚約的。
殷水藍端起精細的骨甕咖啡杯,淺淺啜了一口。
杯緣彌漫的熱氣溫了她微涼的臉頰,也在瞬間迷蒙了她的視線。
她眨眨眼,腦海不知不覺又掀起困擾了她整頓晚餐的思潮。
他是因為傲天才解除與那個女人的婚約的。她猜想著,而且愈來愈確定這樣的可能性。
不是嗎?在初認識傲天時,她便直覺地感到他心底藏著某個秘密,而隨著與他相處的時間愈長,她逐漸確定那秘密是關乎一個女人的。
一個任傲天十分十分在乎的女人。
他是那麼在乎那個女人,以至于之所以決定與她訂婚,也是希望自己快快忘了那個女人。
就是那個芳名羽純的女人吧?傲天一直念茲在茲的,應該就是方才那個出現在任無情辦公室的美麗女子。
可惜那女人愛的卻是他弟弟,準備結婚的對象也是他弟弟。
所以他才決定離開台灣?
他想逃避最愛的女人準備與親弟弟結婚的事實,而任無情卻也察覺了哥哥的心思,故而毅然解除婚約。
是這樣吧?兩年前的一切該就是她在腦海里推演的那般。
一個為了弟弟放棄愛情的哥哥,一個為了哥哥放棄婚約的弟弟。
一念及此,殷水藍唇角不覺一揚,彎起半嘲諷的弧度。
多偉大的親情!
對這兩個男人而言,手足之情一向是最重要的,為此,他們不惜放棄女人,放棄愛情。
她終于找到了,終于找到任無情的弱點,找到能夠確實打擊他的方法。
那就是令他再度遺憾。
讓他再度愛上他哥哥深愛的女人。
讓他愛上她……
「你在想什麼?」溫煦的語音拂過殷水藍耳畔,她揚起眼眸,唇邊若有似無地蕩開一抹淺笑。
淡淡淡淡,如夢似幻的微笑。
任無情一愣,瞪著那抹突如其來的微笑,呼吸一緊,心神被奪去片刻。
仿佛是永遠,又仿佛只是一瞬間,那微笑逝去了櫻唇靜默,不曾翻飛任何弧度。
她真的笑了嗎?
他發現自己無法不思索這樣的問題,方才突然映人他眼瞳的甜笑短促得像一場夢,一個幻覺。
那不是普通的微笑,眸中瞬間點燃的光彩也不是尋常眼神。
那是漫不經心的淺淡甜笑,璀亮又迷蒙的眸子蕩漾的是勾魂幽媚。
是啊,那瞬間浮現她容顏的神情,是能攝人魂魄的嫵媚,是能令人心跳加速的艷美。
她是很美,從傲天寄回家的相片里,他第一次體認了她的美。
當時他便認為她不愧是能與傲天外表相匹配的端麗佳人。
到機場接她那日,他心神更有片刻不小心跌入瓖嵌在她清麗容顏中的深邃墨潭。
她很美,而且有一對不尋常的瞳眸。
這是幾天來他對她的認知;他以為她是美麗的、淡漠的,不輕易顯露自己情感的內斂女子。
她是性格如冰的女子,和傲天火似的脾氣,正是兩種極端。
他一直猜不透的是,冰與火究竟是有了什麼樣的因緣際會而能融合在一起?她與傲天究竟是怎麼墜入情網的?
他只以為她是性情冷淡的女子,卻沒想到那張宛若冰雪般沉靜的容顏蕩起淺笑時竟會如此煙媚迷人。
他只知道她恍若寒潭的眼眸總會蒙上薄薄一層迷霧,卻沒料到那層薄霧偶爾會轉成水煙,氤氳著誘人媚態。
那一刻,她仿佛由一塊寒冰消融為水,一汪清柔的水,蕩漾著嫵媚清波。
殷水藍——他凝望著她,胸腔忽地漫起某種迫切的期盼,意欲得知她的一切。
「水藍,那一晚,你曾經說過自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他終于問出口。本來認為並無必要探問她過去一切的,她是傲天的未婚妻,未來的大嫂,他只要在這段期間替哥哥好好照顧她便是了。
他認為自己只需要認識現在的她。
但現在,心情忽然變調了。
「我是這麼說過。」殷水藍輕輕頷首,縴縴細指扣著咖啡杯,有意無意地把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