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終于肯承認在長安見過我一回了嗎?」他的微笑加深,黑眸閃過璀璨光芒,「我差點都要以為是我記性差,認錯人了呢。」
她凝望他片刻,深吸口氣,「你——沒有認錯人。」
「那為什麼你先前不肯承認呢?」
她別過頭,「我不知道,我的頭好痛……別問我。」
「好,不問你。」他干脆地答應,「喝湯總行了吧。喝完後,好好睡上一覺。」
她猶豫半晌,終于輕微地點了點頭,乖乖地由著他喂她一口一口喝湯。
每一口,他總先稍稍吹涼才喂她,細心的態度完全不似他粗豪的外表。她愣愣望著他,心跳愈跳愈激烈,而臉頰,仿佛更灼燙了。
他不覺皺起俊朗的眉峰,「你的臉愈來愈紅了,很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卻不敢說話,怕一開口便泄了自己心緒的激昂。
他凝望她片刻,「忍耐點,馬上就好了。」
「嗯。」
總算喂她喝完湯後,他伸展衣袖,輕輕替她拭去嘴邊湯漬,一面溫和地說道︰「好了,你睡覺吧。」
她依言乖乖躺下,眼瞼卻不肯垂落,眼瞳仍靜靜地、深深地凝望著他。
「怎麼了?」
「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
他一愣,「什麼?」
「上回在客店也是,我對你那麼不客氣,可你還是吩咐店家要好好照顧我——」喬翎一頓,語音愈發細微,「你對每個人都這麼溫柔體貼嗎?」
夏停雲猶豫片刻,終于搖了搖頭,「其實想想也怪,我很少對人這樣的。」
「那為什麼對我——」她想問,卻終究無法完整吐出問句,細白貝齒緊緊咬著下唇。
他凝視她好一會兒,驀地輕聲嘆息,「我也不曉得,你就是特別吧。」
她一震,呼吸霎時困難,為什麼他竟能如此淡淡然說出這樣讓人神魂不定的話來?
他說她特別,只是隨口一句呢,或真有深意?
「睡覺吧。」他忽地一句,自床榻邊起身,「我先出去了。」
「你去哪里?」她慌亂地問。
「到隔壁。」他微微一笑,「掌櫃的替我準備了另一間客房。」
「哦,」她驀地松一口氣,卻不明白方才突如其來的驚慌究竟為何。
「晚安。」他朝她點點頭,轉身準備離去。
她怔怔望著他挺拔的背影,驀地呢喃一句,「不要走……」
她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他卻依然耳尖地听到了,俊朗非常的面龐轉回向她,「你說什麼?」
「別走?」她氣息不穩,眼眸蘊著不確定的期盼,「留下來陪我。」
他心髒倏地一緊,「小兄弟——」
「求你?」她語音微弱,一雙秋水氤氳著朦朧煙霧,淡淡茫茫,莫名牽扯他的心。
他再沒猶豫,毅然點了點頭。
雪罷枝即青,冰開水便綠。復聞黃鳥鳴,全做相思曲……
朦朧中,仿佛有人正低低念著什麼,語聲輕柔和婉,又似乎極端纏綿悱惻。
那樣充滿感情的吟詩聲震動了她的主。
「雪罷枝即青,冰開水便綠。復聞黃鳥鳴,全做相思曲……」
她也曾經那樣全心全意吟念著這首詩,一遍又一遍,反復琢磨,細細體會詩中深意。
春思春思,到底是怎樣纏綿的相思之情啊……
她朦朧想著,忽地感覺唇瓣異常干燥。「水……我想要水。」生理的渴求不知不覺化為言語。
「你要水嗎?等會兒,我馬上倒給你。」溫柔的嗓音立刻回應她的渴求,不一會兒,涼涼的液體點上她焦干的唇。
當甘醇甜美的涼水順著她同樣焦渴的喉頭滑落,她終于有了氣力張開沉重的眼瞼。
映入她眼瞳的是一張蘊著濃濃笑意的朗朗面容,「你醒啦?」
「夏——停雲。」她細聲喚著,微弱的嗓音幾乎像是某種嘆息。
「好多了嗎?」
她點點頭,撐起上半身,「好多了。」
他先是伸手探探她額頭,接著滿意地頷首,「你睡了一整夜,燒總算退了。」
她流轉眸光,「他一直在這里?」
「不是你要我別走嗎?」
「你就那樣守了我一整夜了?」她嗓音微變,不敢置信。
他只是淡淡一笑。
她咬唇沉吟,半晌,明媚秋水重新凝定他,「方才是你吟詩?」
「吟詩?」他黑眸璀光一閃,嘴角掀起半自嘲的弧度,「正是在下不才我。」
「你吟的詩可是……可是……」
「可是春思?」他主動接下去然後微微頷首,「不錯,正是‘春思’。」
「你怎麼知道這首詩?」
「我不知道啊。」他自然地回應,「是這把扇子上題的。」
「扇子?」喬翎一怔,這才發現他手上握著把精致的布扇,上頭有她親筆題的字。她俏臉一紅,連忙伸手搶過,「那是我的——」
「我知道。」夏停雲任由她搶回,依舊笑吟吟地,「是小兄弟的意中人送的吧?」
「意中人?」
「這樣溫婉的詩,這樣柔媚的字,肯定是個女人題的。」夏停雲凝望著她︰「小兄弟既如此重視,還隨身帶著,肯定是意中人所贈。」
「才不是,你別胡思亂想。」
「真不是?」
「不是。」
「莫非是你自己題的?」
「是又怎樣?」
夏停雲一怔,「不會吧,看那扇上的字雖然有幾分挺拔,但還是柔媚居多,怎樣也不像是男人手筆啊。」
當然不是!因為她本是女兒身啊。
喬翎暗暗在心里駁斥,嘴上卻不敢回一句話,只能低著頭,怔怔地看著扇上那首在與他初次見面後親自題上的「春思」。
當時的她深陷在對他濃濃仰慕與思念的心緒中,腦海里鎮日縈繞著他英挺的身影、俊朗的容顏,套句月牙兒嘲弄她的話——她,是害上相思病了。
她承認自己當時確實對他存有某種幻想,某種渴望,但那奇異的感覺該在新婚那天早上便消失得干干淨了不是嗎?她不是對自己發誓從今後要恨他報復他,絕不讓他日子好過嗎?
為什麼還要將這把扇子隨身帶著?為什麼寧願冒雨趕路也要追上他?
莫非她……依然不能對他忘情?
一念及此,喬翎心一凜,驀地揚起星眸,怔怔瞧著夏停雲。
夏停雲被瞧得竟有些心慌意亂起來︰「怎麼,難道你真不肯承認這是意中人送你的?」
「我說過了,我沒有意中人。」
「不必瞞我啊,小兄弟,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看你也差不多二十歲了,有意中人是很正常的。」
喬翎冷哼一聲,反問他,「那你呢?你不也說過自己沒有意中人?」
「我?」夏停雲一愣,「我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我討厭女人。」
這回輪到喬翎發怔了,「你討厭女人?」
「你不覺得女人真的很麻煩嗎?」他搖頭嘆息,仿佛真的深受其擾,「又愛哭又愛說謊,又任性——唉,我可懶得費神去哄她們。」
這就是他逃婚的原因嗎?因為他討厭女人,不想費神去應付女人,包括自己的妻子?
是這樣嗎?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夏——」她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低喚了一聲,「夏大哥。」
湛然黑眸倏地亮起璀光,「你終于肯叫我一聲大哥了。」
她沒說話,玫瑰嘴角微微一揚。
「那麼從今以後,我們就兄弟相稱嘍。」他不禁跟著微笑,「你喚我一聲大哥,我則稱呼你為賢弟。」
「好。」她淡淡應一聲。
夏停雲心情更加飛揚,唇間逸出豪氣之語,「從今後我們義結金蘭,同生共死。來,擊掌為誓。」
喬點點頭,伸手與他擊掌,秀顏上的微笑更加粲然,有若暖暖春陽溫熱他一顆心。
夏停雲有片刻失魂落魄,「賢弟,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