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不會听錯了?
月牙兒再度用力搖頭,閉眸吸氣,好不容易平定紊亂的呼吸與狂野的心跳後才重新走近門邊。
她知道自己不該做這種偷听的舉動,卻仍是屏住呼吸,左耳悄悄貼近門扉。
房內傳來隱隱約約的談話聲——
「既然是皇帝親口許婚,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這是趙王妃冷靜清柔的嗓音,「你的意思究竟怎樣?」
「娘,孩兒……」李琛低啞的嗓音忽地中斷,仿佛陷入猶豫不決。
「莫非你還不想答應?」
「不是不答應,只是……何必這麼急呢?我跟月牙兒才剛剛成親不久。」
「就是因為你違禮先娶了妾,娘才要你快點娶個正室進門,也免得外頭的人看笑話。」
「理他們呢。」李琛不以為意地說道。
「不成!」趙王妃噪音一揚,「你當娘不知道?成親前你的風流名聲可是傳遍全京城了,人人都叫你長安惡少——」她一頓,听得出呼吸急促,「你還不知悔改?成親後還要趙王府承受百姓笑話?」
「娘,您又何必如此介意?」
趙王妃深吸一口氣,「娘跟你說了這許久,你總不肯輕易點頭,莫非是怕傷了盈月那孩子的心?」
李琛停頓片刻,「我是不想她難過,畢竟我們也還成親不久——」
「她不過是個出身卑微的女子,本來就該認分。」趙王妃淡淡譏嘲,「莫非她還巴望這正室之位?」
「月牙兒不是那種女人。」
「是嗎?」
「娘!」
「一句話,你到底應不應允這門親事?」趙王妞語含混怒。
「我……」李琛語聲一頓,門外的月牙兒也跟著心跳加速,細白的貝齒不覺用力咬住下唇,等待著他的宣判。
「好吧,隨便你們。」李琛終于回答,而她的心也跟著一沉,直落人暗不見底的深淵。
他終究還是答應了,她最害怕的事終于還是成真。
她低眉斂眸,轉身悄無聲息地離去,正如她悄然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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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部奪炎熱,棄捐筐街中,恩情中道絕。」
李琛一凜,听著房內隱隱傳來的吟詩聲,身子整個凍在原地。
吟詩的人是月牙兒,那樣清雅婉柔的嗓音,他不會听錯。
但為什麼……她要吟出這樣一首詩呢?
這首詩出自漢朝才女班捷好之手,描寫一名女子親自為其夫君裁扇,而他亦時時刻刻帶在身邊,但女子卻害怕,伯有一日天氣轉涼,這把扇子便會被丟棄箱中,再也無人理會。
這把扇子便是女子的自喻,而扇子的命運也正是女子深深擔憂的,她怕自己現在雖然得寵,但有一天或許也會遭夫君棄之若敝展。
李琛咬牙,聰明如他自然明白這首詩的隱喻,他只是不明白為何月牙兒要忽然吟它。
莫非她害怕自己也遭運這樣的下場?
他心情一陣激蕩,墓地大踏步掀簾進房,堅定的步展直直迎向房內正臨窗獨立,痴痴凝望窗外明月的女子。
「月牙兒!」
他激動的呼喊驚動了正出神的月牙兒,她緩緩旋過身來。
「怎麼了?」她語音茫然,怔怔地看著神情急躁的李琛。
「我听見了,月牙兒。」他墓地抓住她雙肩,黑眸鎖定她,
「為什麼要吟這首詩?」
她咬住唇,別過頭。
他腦海靈光一現,「莫非你听見了?」他急急問道,而她卻仍保持沉默,他不覺更急了,「說啊,你是不是听說了皇上許婚的事?」
「不錯。」她終于回頭。朦朧秋水凝定他,「我听說你打算迎娶當今宰相孫女。」
「我是答應了這樁婚事。」李琛直認不諱,感覺月牙兒縴細的身軀輕輕一顫,「我不會因此疏遠你的,月牙兒,你放心。」他急切地保證,「我一定會跟現在一般疼你愛你。」
「真的?」她仰起頭,紅唇微微顫動。
「真的。」他語氣十足認真,「雖然她會是正室,而你是側室,但我絕不會讓你受一絲絲委屈。」
他黑眸幽亮,認真地對她許諾,眼底的火苗激得她心情一陣感動,一陣哀傷。
是的,她相信他是愛她的,她也相信他如此保證的真心,但……誰來保證命運不捉弄他們呢?
或許李琛現在最愛的人是她,但娶了那個才貌兼備的世家閻秀後,難保他不會也愛上對方。
他本是風流多情之人,否則也不會得到長安惡少這樣的名號。
或許有一日他也會愛上宰相的孫女,而且比之愛她還琛還切。
那麼即使他不是有意,定也會漸漸冷落她了,兩人會一日比一日疏遠。
而如果他一直深愛她,不愛那個女人,事態或許會更嚴重,他的正委會像小時候大娘恨娘親一樣很她。
如果他愛那個女人,如果他不愛那個女人……
月牙兒心海一陣翻騰,思索著兩種可能,陷入天人交戰的局面。
其實,不論是哪種情形,這一切都會變調的,她與他這兩個月來神仙眷屬般的生活肯定無法再持續。
為什麼?她真忍不住要吶喊問蒼天,為什麼男人可以如此多情,一顆心同時分給許多女人?
為什麼女人卻只能專情,對男人一心一意?
她一心一意地對他,也希望他一心一意地對待自己啊。
為什麼天不從人願?
她不覺想起一首詩——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問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如果她像寫這首詩的女子一樣堅定就好了,如果她可以像她一樣,當心愛的人不再對她專一時,有勇氣也有決心跟他分手,那她或許就不會如此痛苦了。
偏她做不到。
她沒辦法如此堅定決絕啊,怎樣也舍不得離開他。
就算得知他不日就要迎娶他人,就算明白將來他或許不會如現在一般珍視她、鐘愛她,她仍然無法停止愛他,仍然無法停止依戀他。
她沒有辦法離開他,一想到從此再見不到他人影便令她心焦若焚。
就算他不能常常陪伴她身邊,只要偶爾能看著他,和他說說話她便能得到一點點慰藉。
軟弱。
不是嗎?
就算不甘心,就算嫉妒若狂,她仍然無法選擇離開他,寧願留下。
況且,離開了他又如何?
世界何其大,或許終有她容身之處,一間茅屋,一個人粗茶淡飯過一生。
但不知怎地,從前想像這樣的生活感覺是坦然的。放松的、無牽無掛的,現今想起卻只覺索然無昧。
世界沒有了他,生活竟也可以失去意義。
不知不覺她已放任自己的靈魂、全副精神。所有的生命力都凝注在他身上,再也收不回。
對他的無邊受意是怎樣也收不回了……
「你不信任我嗎?」李琛焦慮的嗓音喚回她游走的心神,他
捧起她下頷,深深切切地凝視她,「月牙兒,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她搖搖頭,顫顫地笑,眸子還隱隱爍著淚光,「我相信。」
「真的?你真的相信?」
「嗯。」
李琛訪佛還不放心,「你保證以後不動那些諸如我會拋棄你的傻念頭?」
她點點頭,「我保證。」
「太好了。」他終于松了一口氣,手臂將她煤首伍進懷里,緊緊貼住自己胸膛,「這樣我就能安心了。」
是啊,這樣他就能安心了。
安心去娶另一個女人,安心接受皇帝與父母為他安排的婚事。
她做得對,不是嗎?
愛一個人原就該讓他安心的。
她做得沒錯。
月牙兒深吸一口氣,用盡所有意志力將淚水退回眼眶,回流酸澀的心底。
既收不回對他的愛意,她便只有收回自己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