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他又出聲指正。
「又怎麼了?」
「牛女乃不能這樣一口氣倒下去,要像這樣沿著杯緣慢慢倒。」他示範著。
「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她反駁,「反正都要攪開不是嗎?就算倒得難看又怎樣?」
「我的建議是你可以不要攪開,讓咖啡最上層覆一層牛女乃,這樣味道香濃又可以保溫。」
「我偏不要!」她撇了撇嘴,「不行嗎?」
他沉默半晌,似笑非笑,「當然可以。」
「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表情激怒了她。
「什麼什麼意思?」
「你這樣的表情!」她爆發了,「你在嘲笑我對不對?你心里嘲弄我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女孩子,朽木不可雕也!」
「我可沒這麼說。」
「你就是這個意思!」她重重放下咖啡杯,怒氣騰騰地瞪著他。
即使在她歇斯底里地發泄怒氣時,他還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樣,而這更令徐清曉生氣。
她恨自己被他搞得心神不定,而他還是一副從容自若,毫不在乎的模樣,仿佛只是面對一個鬧脾氣的小孩!
她氣憤難抑,驀地起身急急奔出餐廳,一口氣來到琴房,打開琴蓋就是一陣用力敲打。
她借著重擊琴鍵發泄自己的怒氣。
起先曲子尚不成調,接著清楚的旋律便出于本能的自她指尖流泄。
是舒伯特的軍隊進行曲——她用最用力的敲擊來表達內心的波濤洶涌,宏偉雄壯的音調響徹整間屋子。
如果隔音效果做得不好的話,這樣高昂的琴音怕會連隔壁的屋頂都掀升丁,但徐清曉可顧不了這許多,她現在只想好好發泄滿腔怒氣。
終于,軍隊進行曲結束,她微一凝思,貝多芬命運交響曲澎湃激昂的前奏接續重擊o「夠了!」在她剛剛進行到命運的第八小節時,黎之鶴低沉的嗓音在門邊嚴厲響起。
她停止彈奏,撇過頭瞪視他。
他修長的身子閑閑的倚在門邊,雙手環抱胸前,表情不以為然,「你想用這種方式表達抗議嗎?」
「你听得懂?」她故意諷刺他。
「你的脾氣太大了,清曉。」他不理會她的譏諷,語氣淡然︰「要學著好好控制自己。這樣輕易就泄漏內心的情緒只會更顯示你的年輕不懂事。」
她面色驀地刷白,「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成熟世故的女人是不會輕易在他人面前顯露情緒的,尤其是在男人面前顯露她無法控制的一面。」他靜靜說道︰「這只會表示她缺乏修養。」「你說我——缺乏修養?」她唇瓣發顫。「我只能說你該學的地方還很多。」她倒抽一口氣,伸手捂住唇,匆匆起身就要逃離琴室。他橫伸手臂圈住她。「放開我!」她掙扎著試圖逃月兌他的掌握。「你要做什麼?」
「回房間!」她尖銳應著,怦然推開他的身子,沖回自己的臥室,砰然甩上房門。「清曉!」她听見他敲著她的房門。
「走開!」她語音嘶啞,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
「如果我說話太重了,我道歉。」他的語音似乎略帶焦急,他的道歉讓她更覺得悲哀,仿佛這一切都是她在無理取鬧。「你走開,不要理我!」
「不要理我……」她半帶絕望地說,身子沿著門扉軟軟滑落。
她恨他。恨他總是面無表情,恨他總是高貴優雅,恨他總是從容自若。而最令她無法釋懷的,是他愈有修養,就愈顯示她的小家子氣。
在他眼中,她是不是就只是一個任性、沒教養的小女孩,連自己的脾氣都控制不好?
她剛才不該亂發脾氣的,這只會讓他更看不起她。
而她發現自己愈來愈在乎他對她的看法。
第四章
黎之鶴站在琴房門邊,悄悄打量徐清曉妍秀的側面。
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即使她真的還在生氣,她也掩飾得極好,因為她現在臉上是漾著淡淡笑意的。
或許是因為她正深陷在莫札特第21號鋼琴曲悠揚的旋律中。
為了讓她很快地熟悉許久不曾踫過的鋼琴,他特地請了個全天的鋼琴家教,從早到晚指導她。
要是平常女孩,練了將近八小時的鋼琴也該累了、厭了、煩了,然而她面上的表情卻像尋著某種失落許久的實物,總帶著欣然甜美的微笑。
其實她的琴藝算挺好的,已經超出他的想像。
這輩子,除了嗜琴如命的晚兒,他還不曾見過彈琴比她還流暢、愉悅的女孩;看來他對她琴藝不佳的憂慮是多余的了。
他朝臨時請來的鋼琴家教微微頷首。
對方接收到他的訊息,「清曉,我們今天就上到這里為止,下禮拜再繼續。」
「老師。」她仰起清麗的臉龐對鋼琴老師微笑,「有首曲子我老是覺得彈不好,下次能不能先讓我試試那一首?」
「你指的是哪一首?」
「貝多芬的月光曲。」她朦朦朧朧地朝他笑著,那奇特的微笑讓黎之鶴心一緊,莫名地對她微笑的對象興起妒意。
她從來不曾對他那樣笑過。
「月光曲嗎?」鋼琴老師似乎也被她的笑顏迷惑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沒問題。下次我們就從那一首開始吧。」
「謝謝。」
送走特別請來的鋼琴家教後,黎之鶴重新來到琴室門口。
徐清曉依舊坐在乳白色的鋼琴前,低垂著頭像在沉思什麼。
黎之鶴清了清喉嚨,驀地記起今天一直到現在他們才有獨處的機會。
「累了嗎?」他語音微微沙啞。
她似乎吃了一驚,倏地揚起頭來,「不會。」
他凝視她良久,「你彈得比我想像中好。」
「是嗎?」
「看你的樣子應該很喜歡彈琴吧!為什麼會有一陣子不踫鋼琴?」
「因為彈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覺。」她低低回答,一面無意識她用修長的指尖撫過潔白的琴鍵,「那時候我好喜歡貝多芬的月光曲,卻怎麼也彈不出那種感覺,漸漸地就不想再去踫鋼琴了。」
「只是因為一首曲子?」他微微訝然,料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的理由。
「現在想想,對我做不到的事,我第一個反應好像都是憤怒、生氣,無緣無故就想發脾氣。」她別開眼眸,眸光凝視遠方,「然後便會想逃避——就像我父親一樣。」
黎之鶴微微蹙眉,她似乎有某個地方不一樣了,有什麼東西讓今天的她和昨晚的她有了某種微妙的不同,然而一時之間他卻模不清那是什麼。她回轉過頭,一雙清亮美眸重新凝向他,「我很抱歉昨晚亂發脾氣。」
她低調沉郁的口氣奇特地揪緊了黎之鶴的心,他搖搖頭。
「不,是我昨晚太過心急了,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
他昨晚確實太過心急了,因為下午見到之鵬的沖擊,讓他下定決心要以最快的速度改造清曉,沒料到這樣的嚴苛會傷了一顆敏感的心。
她凝望他真誠的抱歉神情數秒,忽地頭一偏,嘴角拉起微微嘲諷的微笑,「好奇怪,我從來沒听過老師會向學生道歉的。從來只有老師責罵學生的,不是嗎?」
他也忍不住笑了,「我應該不是那種只講權威的老古板吧?」
「的確不是。知不知道系上的同學有多仰慕你?」
「我知道。」他感覺到了。
「他們以為你真是我的表哥,一天到晚追著我問你的一切。」
她夸張地比了個手勢,「煩都煩死了。」
他微微一愣,從沒見過她這樣調皮活潑的一面。
說實在的,從見到她第一眼,他一直就只注意到清曉與那女人神似的地方,從來沒考慮過她的年紀。
其實她不過是一個剛過二十歲的女大學生,當然會有一般妙齡女子青春活潑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