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還有一個父親,以及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她試著想象他們的模樣,卻發現腦海一片空白,甚至無法感受到曾經對他們懷抱的情感。即便他們是她至親之人,現今對她而言仍然只是陌生人。
「我同我父親的感情好嗎?」她試探地問。
他知道她會問這個問題,也考慮過如何回答,最後選擇照實說。「相當不好。我想你恨他。」「我恨自己的父親?」她無法理解,「既然如此,他為何急于見我?」
「我不清楚。」
「那我哥哥呢?」
終于來到這個最關鍵的問題了。
「你曾經有一個哥哥,名喚海澄,你似乎相當相當敬仰他、依賴他。」他仔細凝睇她的臉龐,不放周任何一絲異樣。「但他在你十五歲那年不幸逝世。」
海澄曾是她最敬愛的哥哥,在她十五歲的時候死了?
海澄。她在內心一遍遍念著這個名字,忽地,一股奇特的心痛感逐漸包圍住她。她對這個名字有感覺。
她揚起眼簾,眸子籠上一層輕紗,「可是你剛剛說我哥哥現在是集團公關總監。」
「那是海玄,海澄的雙胞胎弟弟。他恰巧在你離開後不久出現,重新回到季家。你們從沒見過面。」
她還有一個哥哥叫海玄。她試著在心底低念這個名字,卻無法喚起任何奇特的感覺。
那麼海澄果真對她別具意義。他是否是季家她唯一記掛的親人?但即使是他,她也完全無法憶起有關他的任何事,記得的,只是那種茫然心痛的感覺。
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面對應該熟悉卻陌生、而且顯然並不喜歡她的柏家人已令她筋疲力盡,她還有勇氣去面對一個感情不好的父親、與她毫無關系的母親,以及從未見過面的哥哥嗎?
語莫說得不錯,她父親所擁有位于天母的頂級豪宅確實相當震撼人心。它佔地數千坪,除了庭園、泳池,甚至有一座高爾夫果嶺。在抵達那幢白色西班牙式建築的主屋前,甚至必須穿越一條兩旁夾蔭的彎曲石板道。從入口一直到主屋,完完全全是一派富貴風華。
如果她從小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確實有可能認為柏園只能算是小別墅。
但柏園至少給她溫馨的感覺,她在這里感受到的卻只有完全的冰冷。
她不喜歡這里。她甚至在還未正式踏入那幢豪宅而使確認了這一點。
終于,她與父親正式面對面。
他是個已經上了年紀的老人,鬢發早已蒼蒼,滿面深刻的皺紋,但射向她的冰冷眸光仍是銳利無比。他不帶感情地掃視她全身上下,按著微微頷首,似乎感到滿意。
「你穿衣服的品味終于有點進步了。」他嘴角微掀,彎度幾乎無法察覺,就連表示贊賞的時候也吝惜微笑。「莫非是喪失記憶的副作用?」
很奇怪,雖然季海藍自認對這個老人根本毫無印象,在面對他時一顆心卻自動冷凝起來,或許是因為他氣勢凌人的態度吧。
她甚至無法喊這人父親。
「听語莫說你失去記憶?」
「是的。」
「我本來以為會很糟,現在看來,或許你失去記憶還好一點。」季風揚若有所思,接著比向身旁的一男一女,「這是你母親與舅舅。」
她跟著轉移視線,望向洛紫。
五十歲左右的一個女人,銀灰色晚裝里著風韻猶存的身軀。一張輪廓深刻的臉竟只有眼角部分有細細的魚尾紋,肌膚依舊光滑,保養得十分好。
這女人年紀該比李管家還大,看來竟和她差不多年輕,還多了點妖媚的氣質。
「你大概也忘了我吧,海藍。」她凝視季海藍,眼神冷淡,但藏在眼底深處似乎還有某種情感,某種類似厭惡的東西,或者是──防備?
對那樣的眼神,季海藍的反應是完全困惑。「對不起。」她回避洛紫那奇特的眼神,轉向另一個男人。
這男人掛著一副眼鏡,身材頎長,接近運動家的骨架,年紀比洛紫輕上一些,像是風流倜儻的人物。
這是她舅舅?
「海藍,我是成發舅舅。」他伸出手欲同她一握,「還記不記得?」
他的語氣親昵,微笑和善,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然而季海藍卻無法克制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顫。
「成發是我弟弟。」恪紫在一旁加上一句。她的反應是一陣暈眩,腳步微一踉蹌。
柏語莫一只手環上她的腰穩住她,悄悄在她耳邊吹氣,「不舒服嗎?」
「沒事。」她輕聲一句,按著勇敢地伸手與洛成發一握,「你好。」
然後她迅速抽回手,驚異地發現自己的手心竟已微微沁汗。她自長長的眼睫下窺視那男人,總覺得他和善的表面下似乎隱藏著一種莫名的邪惡。
「介紹完了?」季風揚對這一切似乎有些不耐煩,「先用餐吧。」
「我不是還有一個哥哥?」她盡量使語氣平靜。
季風揚一挑眉,「你知道?」
「語莫告訴我的。」
「他今晚沒來。」
「為什麼?」他不想見她這個素末謀面的妹妹?
「他脾氣就是這樣,不愛參加這種聚會。」
是她的錯覺嗎?或者季風揚前額確實有青筋暴跳?這個氣勢高傲,彷佛睥睨一切的老人也有控制不了的人?
因為察覺這一點,季海藍心底對那個從未見過的兄長升起某種好感。
她自嘲地撇撇嘴甬,看樣子無論是失去記憶前或之後,她都一樣不喜歡自己的父親。
用完晚餐後,季海藍得以更進一步證實他們父女不和。
季風揚將她一人喚進他那間足足有她在柏園臥室三倍大的書房。書房裝潢相當氣派,一體成型的酒紅色原木書櫃、酒櫃、書桌,漩渦紋的華麗地毯,真皮沙發。書房內家具不多,更顯空間之寬闊。
他問都沒問她,直接調了一杯琴湯尼,裝在凡賽斯出品的水晶雞尾酒杯中遞給她。
她微微蹙眉,直接將酒杯擱在桌上。
「怎麼不喝?是太烈了或是不夠烈?」
「我今晚不想喝酒。」
季風揚一挑眉,抖落一陣諷意十足的笑聲。「那倒真稀奇!看來失去記憶確實讓我這個女兒改變許多。」他搖搖酒杯,一飲而盡,「知不知道你從前幾乎夜夜出門尋歡買醉?」
她出門尋歡買醉?
一股強烈惡心的感覺驀地攫住她,臉色迅遮慘白。
「告訴我,你這幾天跟語莫處得怎樣?」「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還像從前一樣處處給他難堪?」
「我……」她驚疑不定。
季風揚仔細審視她的反應,「看樣子你的確完全不記得從前的一切了。」他不具善意地挑挑唇角,「我不管你從前怎樣,但我奉勸你以後最好少出花樣,乖乖守一個妻子的本分。」
「我究竟如何不守妻子本分?」這個問題擱在她心里許久了。每個人見到她都說從前的她是如何浪蕩,如何讓語莫難堪,但她根本一點地想不起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事,讓這些人說她行止不端。
季風揚既是她父親,或許問他會比較不讓人尷尬。
「你真想讓我挑明了說?」
「是。」
「好!我就挑明了說。」季風揚放下酒杯,以一個夸張的手勢做為開端,「你在柏園里如何我是不清楚,在外頭的名聲可就不怎麼好听。白天,你規規矩短在我們盛威出資的一家理工學院乖乖當一名教授,夜晚,你可是傳說中的夜游女神。」他冷冷一牽嘴角,「你打扮風騷,夜夜出入各家俱樂部與酒館,據說拜倒你裙下的男人不計其數,至于入幕之賓有幾個我是沒听說,但肯定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