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琳。」他在她臉上找尋一點清醒的跡象,但什麼也找不到。「黛琳?」
什麼也沒有。
他體內的戰士渴望找到那些對她做出這種事的人。她不過是一個純真的年輕女孩,心地和森林一樣遼闊的女孩。他知道她連一只蒼蠅都不會傷害,但人們卻把她當作可怕的惡魔,朝她丟石頭。
他看著她臉頰上的血跡,和眉毛旁邊那道最深的傷口。那些石頭丟到她的皮膚時,一定很痛。傷口瘀青的部分像是石頭的形狀,上面還有一條薄薄的血痕,鮮血依然從那里流淌下來,要是他不用布按住,會直接滲進她的頭發里。
他很擔心,不只是繼續流著的血。還有她耳朵上的傷口,那是最嚴重腳部分,也是讓他真的感到很害怕的傷口。他見過這種傷口,在他的朋友麥威身上。
五年前,康洛斯堡會被威爾斯的盜匪攻佔過。洛杰、麥威和他的手下必須挖地道進入康洛斯堡搭救麥威的妻子、可琳夫人,並將城堡奪回來。他們成功了,利用地道突破了守衛。
一切似乎都非常順利,直到地道坍在麥威身上,他因此有了一個和黛琳很像的頭部傷口,慘白的嘴唇也和她很像。
他沒有醒來,從幾天持續到幾個星期,御醫宣稱他的腦袋已經死亡,只剩體還活著。
「黛琳,」洛杰一次又一次地重復她的名字。「醒醒,親愛的,醒醒。」
但她沒有醒過來。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著她,感覺極度地無助,對一個喜歡看見勝利,曾經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的人而言,這並不是很好的感受。
「黛琳!醒醒。」
她沒有移動,呼吸保持平穩而輕柔,輕松自在的模樣彷佛是和天使一起安眠的樣子。
麥威好幾個月都沒有醒來,洛杰和可琳是唯一沒有放棄的人,人們說伯爵早已死去,而他的妻子和好友因哀痛過度而發瘋了。
但驅使他們的並不是哀痛。
追根究底,要不是可琳強烈信念和頑固,可能連洛杰也早就放棄了,但他辦不到,他愛麥威有如自己的手足。
所以,他幫助可琳移動麥威、幫他洗澡、日復一日地對他說話,彷佛麥威只是睡著了,而且听得見他說的每一個字。
最後,麥威終于醒了過來。
現在,當洛杰坐在這里,黛琳躺在一旁時,他想著那個時候,並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時候。他相信是可琳的信心和毅力讓麥威醒來。
隨著那個念頭而來的,是黛琳最近對他所說的那番銳利的話。
是這份信仰讓我相信自己能夠救你,相信你能活下來;而你真的活下來了。信仰是構成現在的我們,以及未來的我們的一部分。
他當時沒有深入思索她所說的話,或者她的話指的是什麼,他只知道黛琳拯救了他可悲的生命。
但現在他發現了其中的相似之處,知道了她這麼做是因為信念,就像可琳對麥威的信心一樣。他從未懷疑過可琳和麥威對彼此的愛比任何一對男女更深。
他皺起眉頭看著黛琳,然後自問,其他人可能會做出和她一樣的舉動嗎?
他知道母親會這麼做,但他不確定其他女人會對他有這麼強烈的信念,或是關心到願意用全心全力來為他的生命奮斗。
爆廷中沒有一個女人會這麼做,連伊麗也不會,因為他們之間的約會是由他主動的,是他從年輕時便一直追求她、渴望她。
看著自己,認清自己以前所看的事物,了解他並不是自己一直希望成為的那種人,而是父親所指責的那種盲目又自私的傻瓜,是一件很難的事。
而且非常令人羞愧。
好一會兒,他看著黛琳,這個給了他一件無法回報的禮物的珍貴女性,她的臉色蒼白,嘴唇因痛苦而變得黯淡。
一陣噴氣聲從她身邊傳了出來,那只傻氣的豬將身體塞在兩個人中間,躺在她身邊,就像她每次睡覺時那樣,肥厚的背抵住她,讓她保持溫暖,一邊急促若有所求地哼著,彷佛感覺到情況不對。那只鷹則棲息在床上等著。
但黛琳還是沒有動靜。
洛杰感覺到一股刺痛的感覺爬升到眼楮後面,感覺正如同淚水一般。他迅速看往別處,彷佛害怕繼續看著她,然後又蹲了回來,一邊等待、一邊想知道她是否張開了眼楮。
他盡可能輕柔地將更多的頭發從她的前額撥開,然後手指順著瘀血最嚴重的發際滑下。他的手輕輕地順著她挺直的小鼻子滑到嘴唇和頑固的下巴。
一束長長的金棕色鬈發散落到他的手上。他將它舉高,靠近燈光,並瞪著那束頭發上的金色發絲,接著又看看也摻雜在里面的紅色和棕色頭發。
他從來沒有注意過這麼細微的東西,即使它們就明擺在他的眼前。
他看著她的頭發,一小束頭發里彷佛包括了夕陽所有的顏色。他環顧四周——一種愚蠢、難為情而不假思索的舉動——然後將那束頭發舉到臉上,深吸一口她的氣息。
餅了一會兒,他開始哭了起來。
有人在哭,她听到了,那是一個男人,這使得那陣哭聲顯得更加淒涼,因為男人總是努力表現勇敢的一面,彷佛在他們腦中,哭泣和疼痛總是被名譽和勇氣給束縛住。她也懂得痛苦和傷害的滋味,但是她會哭泣。
但她听到的這陣哭聲包含著更多的心酸,比她印象中一個單純的聲音所能包含的還要多。
別哭,她想要這麼說。
他叫了聲她的名字。黛琳?听起來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所發出來的。
像是洛杰的聲音,他已經不在這里,到非常遙遠的地方去了。她親眼見到他騎著馬離開的,看著他消失在狂野的威爾斯山區里。走了,他已經走了。
她想要說話,但嘴唇卻像夏日底下的地表一樣干澀,頭痛欲裂,好幾處皮膚像是被火焰灼傷般的疼痛,而且她太過于疲倦了。
當她睡著時,就不會疼了,皮膚不會這樣灼痛,也不需要思考或是記起任何事。
那個人已經不哭了。
你剛剛為什麼哭?她想要這樣問他,但睡眠的溫暖用力拉扯著她,將她拉回它保護的懷中。在那里不會有更多的疼痛,她不需要桃離任何人或任何事,那是一個沒有丟來的石頭或是破碎的心的地方,沒有任何人會哭泣的地方。
風吹過屋頂,將一些從火口冒出的煙吹回小屋里,窗子因為盲目吹襲的陣風而嘎吱作響。籠子里的動物們必然也感受到了暴風雨的來臨,在它們的籠里坐立不安。
洛杰點亮黛琳的一些小蠟燭,一枝放在廳里,一枝放在里面的房間。剩下一點點的燭芯的細小蠟燭,只能發出一點微弱,不停閃爍的光芒,彷佛隨時可能完全熄滅。
洛杰不停不停地對她說話,告訴她十字軍和競技場上發生的故事,甚至試著跟她講笑話,並笑出聲來,但那笑聲是強裝出來的,畢竟當他得低頭看著她滿布傷痕和瘀青的臉時,一切似乎都失去了趣味。
最後他挫敗地站起來,走到老萊蒂帶來的供給品堆放的角落。他彎腰開始翻找,最後找到一盒蠟燭。他打開盒子,將它帶回廳里。他點燃了二十根蠟燭,接著又點了十根,直到房間里亮得如同白晝,他希望燈光能讓她清醒過來。
「黛琳,張開眼楮。」
沒有回應。
「黛琳!你就要把早上都浪費在睡覺上了!」他頓了一下,因為她的頭彷佛動了一下。「醒過來呀你!」
餅了一會兒,她照做了。她張開眼楮,無神地瞪著他,彷佛一點也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