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並未奏效,他非常地痛苦。
每次她用布踫觸他的脖子,她都很擔心,他一發出申吟,她便停止,直到涌出的淚水讓她再也看不到他。最後她坐倒在地,用手背抹掉眼淚,大罵自己是傻瓜,並希望自己能學學老萊蒂,不要這樣心軟。
小時候,她會因為一只蒼蠅死掉或是踏到一只蜘蛛而嚎啕大哭,老萊蒂說每當她給黛琳一杯蜂蜜當零食時,黛琳總會慷慨地將大半分給螞蟻。她不知道外婆對這個騎士會有什麼看法,會不會罵她笨,竟然幫助一個如果活著可能會傷害自己的男人。
她閉上眼楮,在理智與感情間痛苦地掙扎著,知道自己會一直做出同樣的事——即使對方是敵人也一樣。她看著這個男人時,她看到的是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類,而他曾被狠狠地折磨過,被吊在樹上,卻幸存了下來。
看著他時,她感受到的並不是自己的恐懼,而是為他所經歷過的一切所涌起的心痛,就像心髒被人從胸膛中硬生生扯出來一樣。這種不人道的行為再次提醒她,這個世界有多麼黑暗和殘酷。
她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等待奇跡從天而降,然後才重新開始幫他擦拭。
但他伸出大手推開她,喉嚨里發出粗啞的聲音,雖然只是一些沒有意義的申吟,但依然可以辨識出聲音里蘊涵的怒氣。無論他的意識在天堂與地獄之間的哪個地方,必定都是處于狂怒之中,而且正與深藏在內心的某些東西交戰著——即使眼楮並沒有睜開。她可以感覺到從他體內擴散出來的情緒,那跟某些被逼到絕境的動物所散發出來的恐懼是一樣的。
他開始翻來復去。她試著抓住他的手臂,但他的力量實在太大,因此她只好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以使他靜止不動。然後他突然靜了下來。
她將耳朵靠上他的胸膛,怕他就這樣死了,但他的心髒仍然在跳,因此她慢慢地下來,跪在旁邊看著他。
他再次申吟。
她傾身向前,困惑、憂心,感覺極度無助,沒有動物或是人類應該忍受這種痛苦,即使這個有能力殺了她的騎士也一樣。
她將手放置在他的心髒上方,讓他鎮定下來,就像她對待墜落的鳥兒,或是受傷的狐狸一樣。
他突然劇烈地扭動,手臂直直向她飛來。
在她想到要閃避之前,他的拳頭撞上了她的眼楮。
她用力仰倒在地,喘不過氣來,眼冒金星,過了仿佛永恆一般的幾分鐘,才喘息著,試圖平復呼吸。她一邊喘氣,一邊將膝蓋彎到胸前,側身躺著,手蓋住眼楮,忍受著突如其來的悸痛,銳利的痛苦仿佛腦袋已經碎裂了一般。
她躺在原地,了解到自己別無選擇。當腦鳴停止,她可以再次活動以後,她不得不做出自己不想做的事——將他綁住。
當一個騎士的身形逐漸靠近時,洛杰所留下的那一小隊人馬正聚集在燃燒的火堆旁邊。
這批人的領隊,有著一頭黑發和小巨人般身高的寇裴恩站了出來。
雷拓賓騎著馬上前,勒住韁繩。
「你去了很久,拓賓爵士。」裴恩指出。在他們所有人都覺得等了太久以後,拓賓前晚便出去找尋洛杰,還有其他三個人跟他一起出去,每個人往不同的方向搜尋。第二天早上所有人都回來了,對領主的下落一無所獲,但拓賓沒有回來。
拓賓沒有對任何人解釋他為何去了這麼久。大家都知道拓賓的身分,他的父親是國內最有權勢的領主之一,而這個兒子既傲慢又頑固,即使在葛萊摩伯爵鮑麥威身邊擔任隨從時也一樣。
因此一如典型的雷家人,他沒有為自己的行為做任何解釋,而所有人雖然都注意到了,也沒有多說什麼。拓賓下馬,把韁繩掛在馬鞍上,然後大步走向火堆,蹲下來暖手。瞪了紅色的火焰一會兒以後,他不帶感情地說︰「我追著他的足跡,但在河邊轉向南方時追去了。」
裴恩塞給他一只新月形皮革酒囊,一條面包和起司。拓賓喝了口酒,抹了抹嘴巴,看著其他人被火光照紅的臉孔。「看來你們也沒有任何發現。」他用嘴撕開一大片面包,開始咀嚼。
「嗯。」裴恩搖搖頭,說道。
「我敢打賭,他一定又泡上了哪個女人,留我們在這里挨凍受苦。」譚約翰不悅地說。
裴恩戳了那個人的肩膀一下,要他閉嘴。「就算她再怎麼動人,他也不會把我們丟在這里的。洛杰爵士的私生活雖然非常浪蕩不羈,但他絕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對國王的義務。他是來這里執行國王的命令,不是來酒家玩樂。」
幾個同行的人低聲發出贊同的聲音。
拓賓吃完最後一塊起司,抬起頭來。「他當時是去追一名騎馬的人,我從山谷上看得很清楚。有誰知道為什麼或那是誰嗎?」
所有人搖搖頭,而其中一個說:「約翰問過村莊里的人。」
「嗯,」另一個人用厭惡的聲音說。「那群村民真是迷信,除了督伊德女巫和惡魔巨石以外一無所知。」那名叫約翰的男人喝了另一口酒。「威爾斯人都是怪胎,只會嘮叨一些廢話。在第二個村民在胸前劃十字,然後匆忙逃走,仿佛我要求的是跟惡魔本人會面。我只好放棄問話,只騎過村莊。」他搖搖頭。「萊迪村沒有任何東西是洛杰爵士會感興趣的,沒有酒館,也沒有妓女。」
「那馬匹呢?」
「村里唯一的馬是一匹二十歲的耕田用牝馬。」
全部的人陷入一片沉默,然後某個人把另一個煤塊丟進火堆里。
「說不定,」一個人沖口而出說。「伊麗夫人改變了心意,追著他到這里來。」
拓賓僵住,冷冷地瞪著那個人。「我姊姊現在正和她丈夫一起在艾索登。我正式警告你︰不許再提起她的名字,否則走著瞧。」
那人低下頭,含糊地說了聲抱歉。氣氛再次變得凝重,一部分是因為緊張,一部分則是因為一些並不喜歡拓賓的人沉默不語所致。
「我們早上出發,」拓賓一邊站起來,一邊對其他人說,然後走向自己的坐騎。「必須去向國王報告這件事。」
「我在這里等,」裴恩頑固地說。「洛杰爵士會回來的。」
拓賓攸地轉身。「姓費的不會再回來了。」
「你不像我這麼了解他,」裴恩爭論道。「我跟他到過法國、羅馬,還有他和國王及麥威伯爵一起到聖地時,我也在他身邊。他會回來的,」他將粗壯的雙臂交抱在胸前。「不過兩個晚上,我要留下來。」
「你跟我們走。」拓賓縮短兩人的距離,無視裴恩巨人般的身高,瞪視著他。「這是命令。洛杰爵士不在,就由我決定該留或是該走。」
兩個人瞪視彼此。
「別搞錯,裴恩,」拓賓警告道。「我們明天出發去向國王報告,讓愛德華決定要怎麼做。」他轉身,從馬背上拉下一個鋪蓋,鋪在地面上。「現在睡覺。」他坐在床墊上,直直地看著每一個人。「這是另一道命令。」
當洛杰的部下開始打開自己的鋪蓋時,雷拓賓爵士躺下來,同和其他騎士一樣的方式進入夢鄉︰手放在劍柄上面。
第二天早上,英格蘭佬比較安靜了,皮膚的溫度似乎也低了些。經過三個晚上,他修剪整齊的胡子變長,脖子上的胡須讓她換藥的工作變得困難,特別是當傷口也變得更加腫脹時。
所以黛琳用一把銳利的刀子刮掉胡子。這並不是容易的工作,因為她只剩下一只眼楮可以看,另一只被他打到的眼楮跟他的脖子一樣腫,而且一踫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