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的撲哧聲,還有莉兒和那只鳥唱歌的聲音。
通過雨林後,他們沿著上山的路到達一處高地。地平線上矗著一座座深藍色的山嶺,
往東望去則是像女魔王的胸脯般聳立的梅恩山——一座活躍的火山。一面清澈湛藍一如
熱帶海洋的湖泊在其山谷鋪了開來,順著道路看去,連綿不斷的山頂聚積著沉重的烏雲。
又要下大雨了,山姆拐個彎想道。他們此時正在兩座山中間的谷地,是休息和讓莉
兒下車走走路的好地點。
山姆停下牛車,走向車旁幫莉兒下車。「我們在這里休息。」他四下看看。「那只
黑蝙蝠呢?」
「什麼?」
「那只鳥。」
「哦,它就在那兒。」莉兒指向後面的牛,曼莎正棲在它的左犄角上。「它以為那
是它的棲木。」
山姆看著那只笨鳥。
「你怎麼都不叫它的名字呢?」莉兒問道。
「曼莎?」山姆聳聳肩。「我不知道,也許我該這麼叫它,它每次一開口,蛇就會
從它的頭里滑出來ヾ。」
ヾ譯注︰曼莎乃希臘神話中蛇發女妖之名。
「你有時候真苛薄。」
「我不喜歡鳥。」
「看得出來。」
他把她放在地上,握著她的胳臂問道︰「腳踝感覺如何?」
她移動重心試了一下。「好多了,感覺上幾乎完全正常了。」她雙臂向上伸伸懶腰。
「你想明天我可以走一點路嗎?」
「為什麼?」他懷疑地盯著她。這正是他需要的,賴蕾莉破著走上坡路,她搞不好
還比那些水牛慢呢!
「我坐車坐煩了。」她嘆口氣說道。
「我們再看看。」山姆轉身去查看其他的動物。
「哦,太好了!」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我說‘再看看’的意思是‘也許’,不是‘好’。」
「我知道,我听見你說的話啦。」
「我只是要確定你了解了,我可沒說‘好’。」
「你說‘我們再看看’,」她說著轉身走向灌木叢。「‘我們’的意思是你和我,
而我認為我可以。」
山姆看著她消失在灌木叢中。又應大自然的召喚去了,他想道,這至少是第十次了
吧。女人。他搖搖頭轉過身去。
四下一片寂靜,幾乎是太安靜了。山姆四下望望,一頭水牛陣叫著轉身,另一頭則
往旁邊移動。山姆皺眉。那兩頭牛一動也不動地站著,耳朵卻急速抽動著。山姆旋過身
去,突然有點不安。
「啊噢——」曼莎尖叫一聲振翅飛至灌木林上盤旋並呱呱叫著。
一種像是雷聲的聲音突然隆隆作響,地面微微震動。
山姆抬頭一看。
一面水牆正迎面落下。
第二十二章
「莉兒!莉兒!」他沖向灌木叢喊道,震耳欲聾的大水在後追趕著他。他縱身潛入
樹叢中抱住她滾下斜坡,岩石刺入他的皮膚,他于是把她抱緊些。隆隆怒吼的水聲愈來
愈近。他拉著她站起來把她釘在樹上,他的雙臂則繞鎖在樹干上。
洪水帶著百磅炮彈的力道沖向他們。水灼燒他的鼻子,灌入他的嘴里和喉嚨。莉兒
蠕動掙扎著,他又把她抱緊了些。
那棵樹被水連根拔起,他們攀在樹干上載浮載沉地順水勢而下,耳邊盡是可怕的水
聲。大水一直往下沖去,然後那棵樹突然直立起來。
「呼吸!」山姆對著莉兒癱軟的身子大叫道。
他感覺到她大吸一口氣,自己也跟著做。
樹干又落到水上,力道之大差點把他震了開去。它以令人暈眩的速度在水上不斷打
轉,然後撞上一塊岩石。撞擊的後座力把山姆震了開來,他的手臂緊箍住莉兒。他們像
骰子般翻轉地沉到水底,又隨著水勢沖上水面。
他往後一仰並將她拉到他身上,讓她的頭能浮上水面。水勢逐漸緩和下來,他們漂
入大水畜積的坑里。他以一只抽痛的胳臂游向岸邊,以最後一點氣力把他們兩個拉上去。
他咳出一些水,然後把莉兒轉過來。
她沒有呼吸。
「呼吸!懊死的你,吸氣!」他壓她的月復部。沒有動靜。
他把她翻過去,一次又一次地擠壓她的背。「吸氣!」
沒有任何動靜。
「你這個蠢女人!吸氣!」他使勁壓。
水自她口中涌出,她咳嗽連連。
那聲音在他耳中有如得到回應的祈禱。他頹然坐在地上喘息,臉埋在曲起的膝蓋上
休息,無法相信他們真的幸存下來了。
是的,他們活下來了。他全身上下抖個不停,不是因為那種刺激,不是因為面對死
神的挑戰,而是因為恐懼——徹底的恐懼,那種他已多年未曾有過的感覺。傅山姆再次
向命運和機會挑戰並成功,但他卻嚇壞了,因為莉兒差點沒熬過來。他費盡每一絲意志
力才沒把她摟進懷里,而要一個像他這樣的男人承認這種感情的存在,更是難上加難。
他听見她喘氣,也感覺到她的扭動,一顆心遂釋然地回復正常的跳動。幾分鐘後她
開始自己起來走動,他感覺她走到他面前遮住了陽光。沉默懸宕著,他等著她說出感謝
他的救命之恩的話。
她踢他的脛骨。
「啊!懊死的!」他突地跳起來招來眼前一團星星。「你干麼那麼做?」
「你罵我是蠢女人。」
「那使得你開始呼吸,不是嗎?」他揉揉腿。「天殺的……我用了整整十分鐘抱你
抱得手臂差點廢掉,救了你的小命,你卻為了某個字眼踢我。」
她沉默地站在那兒,然後在他身旁坐下。「謝謝你,可是別再說我蠢了。」
他看著她。「好吧,下回再踫上大水,我改叫你笨女人好了。」
她仿佛要確定他是在開玩笑似地看著他,然後對他露出美麗的笑容,令他不得不轉
開頭。他不想為那朵微笑而心猿意馬,他不想有任何感覺,但他想要的和感覺到的卻是
兩回事。
一分鐘之後她說道︰「山姆?」
他轉回來。
她偏著頭打量一番。「你知道,你的眼楮看來沒那麼糟的。」
他立刻抬手搜尋眼罩,不見了。當然眼罩會不見了,你這白痴,你才從大水中死里
逃生的。
「你為什麼要戴眼罩呢?」她問道。
他一聳肩望向他處。「大部分是為其他人。事情發生後,人們的反應是……呃,就
說是和你的反應不同吧。」
「我覺得這沒什麼嘛,」她說道,他听得出她語氣中的笑意。「事實上它使你看起
來像在眨眼楮。」
他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然後解開襯衫口袋的扣子,掏出一個小袋看了片刻,才解開
上面的細繩打開它,從里面拿出一個眼罩低頭戴上。
她踫踫他的手臂,他抬起頭來。「你不需要為了我這麼做。」
「好吧!」他拉下眼罩。
她驚喘一聲。「你有一只眼楮!」
「此刻我是有兩只眼楮,一只玻璃的。」他微笑道。她的臉真是無價之寶,而他也
已從其中佔了不少便宜啦。
「讓我看看。」她跪立著匍匐向前靠在他曲起的雙膝間,兩手擱在他胸膛上好湊近
看清楚。她審視著他,鼻尖高他的僅數吋之遙。「呃,只要能安全通過叢林,其實是什
麼做的又有什麼關系。」
他果真大笑起來。
她往後坐下,一退注視著他的眼楮。「你為什麼不戴著它呢?」
「留待特殊場合用啊,舞會、茶會、宴會,就像你在貝爾維參加的那一種。」
「是貝維德,而且不許你再那麼說,現在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他聳聳肩。「我喜歡眼罩。」
「如果你不喜歡義眼,為什麼要留著它呢?」
「它是免費的。」
「免費?」
「來自美國政府的贈禮。」
她坐在腳後跟上看著他許久,然後有些猶豫地問道︰「你是怎麼失去眼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