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你的,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我說。
「我答應。」
「如果你愛那個女孩子,絕不要傷她的心。」
「我會,我一定做到。」北原笑了,「我甚至不會讓任何人傷她的心,誰傷害她,就是和我過不去,我會保護她一輩子。」
我突然想到了沙慕塵,頭不禁一陣暈眩。他何嘗不曾在心中立下過誓言,要終其一生保護我,照顧我?但他做不到。
世事真難以預料,不是嗎?奇怪的是都已經許久了,我卻仍然這般懷念他。
也許那是我一生一世的創痛,永遠也不能忘。
新年假期結束後,北原回去夏威夷,和子對兒子的表現滿意極了,經常以神秘的眼光與笑容注視我。除了詢問我北原是否有信來,還以保護人姿態出現,當有男同學試圖接近我時,她就很封建地把人趕走。
「和子,那是我的同學啊!」我向她抗議,她卻只是一副「我明白,你別想有所圖謀」的笑容。
我簡直拿她沒辦法,北原卻在信件中一再拜托我忍耐,一旦他的女友答應他的求婚,我很快就可以擺月兌這些莫名其妙的枷鎖。
我勸他最好快一點,因為和子干涉的事情愈來愈多,她甚至要把她壓箱底的絕活教給我。我每次拒絕,她便懷疑地看著我,傷心地問︰「我那個愚笨的兒子是不是得罪了你?」
終于,北原的戀愛成熟,十月底,他興奮地打電話給我,說女家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婚,他要在聖誕節帶她來舊金山,拜見婆婆。
我很擔心他要如何通過最後一關。
「你放心好了,她一看到她,一定會非常滿意,更何況你會幫忙,對嗎?」
他還敢提我幫忙的事,我擔心和子會責以「通敵、知情不報」諸罪名,以武士刀把我問斬。
我這叫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我有個計劃——」北原想出了個餿主意,「我先叫小林來舊金山,裝作你的朋友,介紹給我母親學編織,她會盡量表現優點,我母親一定欣賞她,你再多敲敲邊鼓。」
「等等,她叫小林什麼?」
「小林百子,這有什麼不對嗎?」北原詫異地說。
「沒什麼?」我怪自己神經兮兮。在日本,小林是個普遍的姓,百子也很普遍,隨便在路上叫一聲,會有十七八個答應你。
「那我們就說好了,她下個月來,你幫我照顧她。」北原說。
「你呢?聖誕節來不來?夏天你不來度假,害我跟你母親解釋得差點說破嘴。她要去看你,你又說得去總公司受訓,這回可不能再編同樣理由吧!」
「絕對不會,百子留在你那兒當人質,我怎麼會不來呢!」北原笑得像36000個毛孔,個個吃了人參果。
他算準我會幫他,再也沒有比我更同情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傻子了,我每回看莎士比亞都流淚。
百子11月3日自夏威夷飛來,北原要我去機場接她,當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自閘口冒出來時,心髒都幾乎停止了跳動。
「小林,真的是你!」我無法抑制地大叫,我太高興、太激動了。
「北原告訴我時我就知道是你,但他要我別說,我們要給你一個驚喜!」小林還是從前那模樣,一點也沒變。
「你真嚇壞了我。」我邊笑邊拭淚。這些年中,我沒再聯絡過任何一個朋友,看見她,似乎又和多年前逝去的日子有了聯系。
我們出關時,天空上飄起了今年第一陣的雪,紛飛中,仿佛又回到昨日。
「還記不記得你離開日本的那天?」小林挽住我的手臂,看著那雪,「真沒想到這回換成你在這兒接我。」
「世事難以預料。」我笑。那漫天飛舞的雪花已不是離開東京時的雪。
「你還是這個調調,所以嫁不出去。」她埋怨。
「我把機會讓給你。」
「謝謝!」
「我是說著玩的。」
「我卻不是。」她美麗的小臉很嚴肅,「我如果失去北原,這一生我再也不會愛任何人。以前我反對你那樣痴心,那時候我沒愛過,不懂得感情,現在我知道了,愛不能勉強,也無法替換。」
「如果有人槍走北原,你會殺了那個人。」我覺得小林的外表柔弱,但內心十分剛烈。
「北原知道,他說我們合適。」小林的口氣很篤定。
「你們真的預備結婚?」
「還需要你的幫忙。」她向我深深行禮。
「等你安頓好了,我帶你去見和子,她比你想像中要和氣得多。」
「我也不怕她!」她伸伸舌頭,「北原說,如果她不要我,我們可以用一生的時間跟她周旋。」
「別把她想得太可伯,她很講理。」
「是嗎?」小林瞅我,「听說她已經快把你煩死了。」
「沒有的事。」我把她的行李放進後車廂,「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一個好人。就算她不友善,你也用不著緊張,你手上有張王牌,打出去包準把她將得死死的。」
「王牌?」
「北原啊!你的心上人是她的獨生子,她怎能不買你的帳?」我替她打氣。」江楓,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不長壽,禍害貽千年。「我咕噥了一句,看到她太高興,話說得比這三年加起來都多。
「你說什麼?」
「我說你一定會成功!」我拍拍她,「小林,我羨慕你,終于找到了自己所愛,又能愛的人。」
她欲言又止,但先紅的是眼圈。
我知道她想問——沙慕塵好嗎?他有沒有再來找過你?
可是她不會問,她還沒開口問,自己就想哭。
我跟慕塵的事,她只來得及看到結尾,怎麼也幫不上忙。
小林暫時跟我住,她很滿意客廳的窗景。
「真太棒了,你可以天天看到舊金山大橋。」
「你也可以天天看,直到你看煩為止。」
「你寂寞!」她銳利的眼神似乎看穿了我。
「坐!我去煮咖啡,我有真正的藍山咖啡,你會喜歡。」
我煮好了咖啡,她還在看金山大橋,我端咖啡給她時,無意中踫了她一下,手冷得像冰。
她這麼緊張還為我的事瞎操心。
「放心,和子不會吃掉你!」我笑她。
她幽怨地看我一眼,我當然能明白她的心情。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地來到這里,未來的婆婆又很難說,萬一此行失敗,她面對的將是終身的遺憾。
「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北原。」
「他還在夏威夷,不到聖誕,他沒法子休假。」
「這就是那個在日本叱 風雲的女設計師嗎?小林,我那時候看到的女強人呢?」我靠著她的椅子扶把坐下。
「我什麼時候是女強人?」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北原不在,還有我啊!」
小林並沒有因為我的安慰而放寬心情,相反,她愈來愈緊張,到了下午甚至呼吸困難似的,我本來認為她經過了長途飛行,還要好好休息,現在我看不必了。
「穿上大衣!我們走。」
「去哪里?」
「去看和子。」
「可是——」她縮在椅子里,連動都動不了似的。
「我不相信你會不敢去!」
「我——真的——」
「起來!」我呵她癢,「中國有一句古話——丑媳婦總要見公婆。」
車子過了金門大橋131公路,又過漁人碼頭,上了山坡,小林的眼楮瞪得大大的。
「和子住在這里?」
「舊金山已經不是人間天堂,但此地卻仍是世外桃源。住在這兒的人不是頂有錢的人,卻最懂得生活之道。」
「真美。」
「和子在40年前和丈夫到美國來,選定這兒落腳,不論是春夏秋冬,這兒的風景都有可觀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