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完了最後一張,我留條子給秘書,該曬的,該重新作稿的,全交待清楚,到下午去客戶處時,才不會手忙腳亂。
「我送你們。」張飛龍已經披掛整齊。
「我們自己走吧,你也一夜沒休息。」我推辭。
「這算得了什麼?」他拍拍胸脯,「去年參加國家藝術館的比圖時,我們工程部三天三夜沒睡覺,也沒見誰怎麼樣。」
他先送田蜜回去,可憐的田蜜,當車子停在她家門口時,她已在後座沉沉睡去。
她母親開的門,白發蒼蒼的父親也起來了,在清冷的晨風中,一左一右把她摟了進去。
在公司,她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可愛;在這個佔地百坪的將軍官宅里,她則是個心肝寶貝,受盡案母嬌寵。
「你很感慨?」
「能夠生在這樣的人家,有這樣的父母,也不枉做人一場。」陽光在雲層里出現了,淡淡的,說不出的美,也說不出的寂寞。
「是嗎?」
「不是嗎?」
「據我所知,田蜜不是他父母親生的。」
「你——怎麼知道?」我一驚,沒料到鼎鼎大名的張飛龍也會在背後道人長短。
「別忘了!我是田令剛將軍的學生,他巳經80多歲了,田蜜才不過二十三四歲。」
「也許是老蚌生珠。」
「不是的。」他搖頭,「田蜜自己也知道,是她告訴我的。」
「她怎麼好跟你說這些?」
「為什麼不能?」他奇怪地看我一眼,「難道我就那麼可怕,或是令人討厭到不願與我聊天?」
「當然不是。」我解釋,「但這是私事。」
「也許吧!不過田蜜不像你那樣在乎,她說她也曾為此苦惱過,但她想通了,父母只有一個,養育她長大的,便是天高地厚的恩情。若是能夠略盡反哺,她願意一生一世來孝敬他們。」
我點點頭,闔起了眼楮,難怪田蜜會勸我認梁光宇……
「你在想什麼?」
我笑了笑,靠在椅背上,闔起了眼楮,不想回答他。
車子回到星辰居時,天已經大亮了。
我迷迷糊糊地往車下走。
「小心點!」張飛漂亮地倒了車,一邊還從車窗伸出頭喊我當心。
我窮點頭,眼楮卻像被蜘蛛絲粘住似的,差點兒睜不開來,一不留神,竟然絆了一跤。
「江楓!」一雙有力的臂膀扶住了我,我勉強睜開眼楮,是慕塵。
「疼嗎?」
我點頭,當然疼,但再疼也敵不過我想倒頭便睡的。
「你看,膝蓋的皮都破了,坐下別動,我去拿醫藥箱替你止血。」慕塵不放我走。
我只好靠在沙發上,等到一陣刺痛驚醒我時,慕塵的碘酒已經搽上了。
「怎麼累成這樣!」他又好氣又好笑,「你從律師樓跑走後,一直沒下文,晚上又不回來,我擔心了一夜。」
「擔心什麼?」瞌睡蟲仍在作祟,他的神清氣爽更令我口齒不清。
「擔心你給壞人拐了去。」他用食指點了點我的額。
「誰要拐我?」我無力地笑,掙扎著站起來,「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
「你以為你不是?」他扶住我。
「慕塵,拜托行行好,別跟我抬杠,我加了一夜的班累死了。」
「好吧!放你一馬,你睡醒了到書房來找我,我有話跟你說。」
我哈欠連連,進了房見到床忙不迭就跳了下去。
我一睡便睡到了中午,是電話鈴把我吵醒的。
「早,江楓。」電話線的那一頭是張飛,他精神好得很。
「早。」我恨透了自己這種不清不楚的聲音,可是也無法立刻裝出「我早已清醒」的模樣。
「對不起,我打擾你的睡眠了?」他在試探。
「沒有。」
「你的聲音好美,好嬌柔,像個睡美人。」
他隔著電話線居然也能胡思亂想。
「有什麼貴事?」我努力使自己一本正經。
「我是來通知你,雲海公司臨時改了時間,我們得馬上去,你趕快準備,我立刻來接你。」
「不是說好下午四點嗎?」
「工務局的人也要來,為了配合他們只好更改時間。」真是難得,張飛會為別人的更動時間不動氣,還替他們說話。
「可是我還得去公司拿圖。」
「我已經教小史全部做好了。」
「你在公司?」
「我剛到。」
「謝謝你,總工程師。」
「都是自已人,謝什麼,半個鐘頭後見。」
他掛了電話,但那句「自己人」卻是教我毛骨悚然。
我不是他的自己人,永遠都不是。
匆匆整裝下樓,阿唐正在餐桌上擺碗筷。
「還差一個湯,馬上就開飯。」
「我來不及,不吃了。」我坐在大瓷象上,開始穿鞋。
「那怎麼行,我特地炖了你最愛吃的苦瓜排骨,去火氣、又補身體。」她瞪大了一雙眼楮。
「晚上回來再吃。」我已經听見張飛的車上山坡了,我跳起來拉門。
「等等,你一夜沒睡,這會兒又要去哪里!」慕塵聞聲從書房出來,一身白色的打扮,俊逸逼人。我希望短時間他能胖一點,會更好看。
「客戶找我,我得走了,再見。」
「我的事怎麼辦?」
「晚上再說!」我跑了出去,張飛真是個急性子,說好半個鐘頭,結果不到20分鐘就跑來了。
他親自下來替我拉車門,禮貌周到得像在伺候公主。
「我是不是來得太早了?」他笑得好開心。
下山時,我看到陳嵐正從巴士跳下來往谷風新村走。她來星辰居?是替張大夫傳話?還是自己有事來找阿唐?這些日子她來星辰居來得很勤,不過我從來沒問過阿唐她來做什麼。
但是我心中突然有個聲音在響——這漂亮的小家伙很可能喜歡上慕塵了。
若非如此,她怎會不辭辛苦,老遠地爬山上星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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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一天忙完,我把辦公室的事情料理清楚,回家跟慕塵說他所謂的要事。
結果撲了個空。
慕塵不在,阿唐說︰「少爺出去吃晚飯了。」
她氣得很,中午炖了苦瓜排骨沒人吃,晚上的紙包魚、砂鍋也無人問津。
「干嘛不早點告訴我都不在家吃,省得我麻煩!」她氣鼓鼓地瞪我,「老太太一走,這個家都簡直不像個家了。」
听她這麼說,我心里真是難過。
「我吃就是了,你少說兩句成不成?」我洗了臉,換過衣服,乖乖地坐下吃飯。
她這下才滿意,跟我對座吃飯,把好菜盡在我碗中堆,堆得我沒法應付,但又不敢得罪她。
阿唐平日是一等一的用人,但在秦阿姨的教下,用心做起菜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早上送你回來的是誰?」她又問。
「公司的同事。」
「他在把你?」
「什麼?」我听不懂。
「唉呀,‘把’的意思就是追嘛!他追你,對不對?」
「沒有的事。」
「我看不對勁哦!他辛辛苦苦接你送你,一定別有目的,你要當心。」
這個十幾歲的大丫頭居然教我如何提防,我一時哭笑不得。
「我會當心,阿唐。」
「你還要特別小心,別跟他單獨待在一個房間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惹人閑話。」阿唐嚴肅地說。
「我知道。」幾天沒和阿唐說話,她真是愈來愈像個老太婆了。
「我炒的雪筍,天下第一,你怎麼都沒吃?」
她跟張飛龍應該結拜,說的話如出一轍。
我把雪筍吞了下去。
「少爺今天跟誰出去吃晚飯?」我問。
「有電台訪問他。」
「他怎麼肯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