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望半天,也沒看到什麼山龍眼,連龍眼核都沒一顆,才知道他吹牛。
「吃呀!很好吃的。」他示範。
丙然好吃,甜極了。
「還有沒有?」我厚著臉皮跟他要,所有的火氣都飛到爪哇國去了。
「跟我說點好听的。」他拿蹺,一臉促狹。
「要好听到什麼程度?」我問
「只要是好听的,一概笑納。」他更放肆。
「你閉起眼晴。」
「為什麼?」他很奸詐,怕我陷害他。
「你瞪著眼楮看我,我害羞,說不出口。」
他驚喜地閉上眼楮,我這才把手上的龍眼枝用力往他身上扔,扔完了轉身便跑。
「喂喂喂!」他氣壞了。
「你站住。」我知道跑不過他,一心想唬住他︰「你敢過來一步,就自己承認是小人。」
我太年輕了!居然跟他玩這種把戲,但不耍點陰便要吃虧。
「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他笑,果然不敢過來。「阿青,我保證不報復你,來呀!」
「干嘛?」
「我帶你去野銀部落,包你大開眼界!」
我還沒靠近他,他就伸出爪子攫住我,快得像老鷹捉小雞。
「放開我。」我掙扎著,他身上的男性氣息讓我害怕!我不是沒見過世面,但這樣的場面是自找的,不月兌困而出,這輩子就沒臉再見江東父老。
「阿青,阿青。」他的手下使勁,口中卻柔聲呼喚︰「不要拒絕我,不要拒絕我……」
他的聲音和他的氣味都勾人心魄,但謝天謝地,我可沒忘記他是鼎鼎大名的公子,連那般精怪的王婷都得為他日日以淚洗面。
「你看,誰來了!克麗絲汀……」我叫︰「快來救我!」
他果然上當,手一松。
我沿原路跑回去,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來蘭嶼的第二天,我們就從紳士淑女變成了野人。
秦大佑說得對,此地沒有野蠻人,台北來的二百五才是。
第八章
我準時搭上八點鐘的班機,克麗絲汀穿著夾腳拖鞋來送我,她不舍得回去,她與那公子有得泡。
「我真不明白。」她懶洋洋地說︰「你不喜歡秦某人就算了,他又不會吃掉你。」
我很難解釋自己的心情,當然更不必對她解釋。
現代人在拒絕與接受之間,往往充滿了矛盾。
回到台北,天上落大雨。
家中電話震天作響,是李麥克。他真是個魔鬼,有千年道行,心血來潮時,只需招指一算,便知佳人有難。
他約我吃飯,但我心情不好,天使、魔鬼都不能去應酬。
「你不來會後悔。」他咆哮。「今晚的飯局里有本公司有始以來最大的客戶。」
我不需要大客戶,我尚未戀愛即已失戀,心里面一大堆奇怪的嗡嗡聲,需要心理醫生的治療。
放下電話後,那嗡嗡聲益加響亮。
「什麼?什麼?」我听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氣中大聲的問︰「我失戀?有沒有搞錯?」
秦大佑是個什麼東西?
我覺得荒唐。但領悟到自己荒唐,並沒有更好過。
也許洗個熱水澡會好過些,我在浴白放水,水放滿了卻坐在熱氣騰騰的缸邊哭泣。
不僅流淚,還嗚嗚出聲。
我厭恨自己落入秦大佑陳腐的圈套,卻仍然難以自抑,畢竟我不是天天都會愛上誰,百八十年難得遇上一次,所以敝帚自珍,愈哭愈像個怨婦。
哭完了,我才覺得餓,腦中開始出現各色美食!肉粽、烤麩、蛋糕、蚵仔面線……
想起這些食物,給了我無上的安全感,總比想著秦大佑那個王八蛋好。
我換上襯衣牛仔褲,準備出去飽餐一頓。
門鈴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一定是李麥克,打開門預備好好臭罵他一頓,卻不料外頭站的竟是秦公子,淋得一身濕,像是落湯雞。
「你搞什麼飛機?」他罵︰「不吭不響跑回來,什麼意思?」
我呆呆看他。
「你干嘛?」
「人都到門口了,不請我進去,也該拿條干毛巾給我擦擦。」他的眼中噴出怒火。
「克麗絲汀呢?」以德報怨,我施舍給他最大的一條浴巾。
「她會舍得回來嗎?」他沒好氣的從浴巾下伸出險來︰「她認識了個蘭嶼青年,人家正在刻獨木舟送給她。」
相逢何必曾相識,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他不會刻獨木舟獻殷勤,所以慘遭淘汰。
「笑什麼?」他瞪我︰「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你,讓你放我的鴿子?」
「你猜。」
「誰大老遠跑來跟你玩猜猜看!」他還是真發火,一把揪住了我。
「你干嘛!」
我後悔不該放男人進屋,但為時已晚,我放聲尖叫,他捂住了我的嘴。
他應該用別的方式捂我的嘴,比如說毛巾之類,但他的方法太過老式,所以尊手立刻被我咬破。
「你——」他痛得慘叫連連。
他用這種濫方式騙過不知多少女孩子,得到報應是應該。
「為什麼這樣待我?」他氣急敗壞。
「我該怎麼待你?」我雙手抱胸,太妙了,此人竟然上門來指導在下。
「我對你一片誠心。」他說著,眼淚突然滾滾而下,我瞪大眼,這輩子還未見男子哭泣過,簡直不知該如何對付。
我希望這僅是個惡夢,我用指甲狠掐自己,卻怎麼也掐不醒。
噫唏!這竟不只是個惡夢。
「你怎麼這般多愁善感?」我埋怨道。
「我不像你。」他從淚水中抬起頭,燈光下,那張困擾過我的臉仍然那麼英俊,卻充滿了失落。
「不像我什麼?」我茫然地看著他。
「沒有心,也沒有靈魂。」
他走了。
罵完我沒有靈魂,沒有心。
這人是秦大佑嗎?是那個翮翮于眾美女間的公子嗎?
難道他有心、有靈魂?
克麗絲汀到第四天才回來,斬獲甚多,有貝殼項鏈、古代銀幣打造的飾物,方型毛織披肩……當然還有那只氣走秦大佑的獨木舟。
她走到哪里都受歡迎。
太有人緣了。
「秦大佑真不夠意思!」她抱怨說︰「人家請我們去參加飛魚祭,他卻不聲不響溜走,害邀請我們的人沒面子。」
我告訴他,秦某人為她傷心落淚。
「真的嗎?」她眨著那雙慧黠的大眼︰「我還以為他根本不在乎我!」
說完,拿起電話就撥。
「三更半夜你打給誰?」我阻止她。
「老秦。」
我告訴她,老秦會因此而輕視她。
「你有沒有搞錯,他既能為我哭泣,怎麼會輕視我,包準他歡喜若狂,載歌載舞。」
她是新潮人物。
但听到接電話的是個妙齡女子,竟也沉不住氣,「你是誰?」她質問那名女子。
原來是撥錯號碼。我為自己的冷眼旁觀感到可鄙。
但她放下電話,不打了。
「手風不順。」她說。
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陣,她才如龍卷風般上床,躺下後,三秒鐘便入夢鄉。
我知道她睡著,因為她連睡覺都不安份,還嘻笑出聲。
「喂!喂!」我叫醒她︰「你這麼吵,別人怎麼睡覺?」
「噓!別吵!我夢見吃東西。」她如數家珍,害我饑腸轆轆。
我起床穿衣時,她還在假裝好人︰「你干嘛,半夜三更到哪里去?」
我能到哪里去,當然是「廿四小時」。
「什麼叫廿四小時?」她問。
「你如果起床穿衣服,我就帶你去飽餐一頓,否則你繼續做夢好了,在夢里大吃大嚼有益減肥。」
她立刻跳下床,一邊滔滔不絕︰「我要吃牛扒、雞翅膀、鳳爪、烤香腸、還有——」
她是吃大王。
我到地下室去拿車,管理員舍不得開燈,只留兩小盞微弱的日光燈,到處黑影幢幢,著實可怕,進到車後,似一陣風般駛出來。
到了廿四小時,居然高朋滿座,轉了好半天才轉到一個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