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坐下!」我招呼克麗絲汀,這麼好的機會,她還在發呆。
「你看,那是誰?」她神秘兮兮。
「誰?」我低頭看菜單,我要叫金槍魚沙拉,隻果派,外加一客冰淇淋吃個飽。
「還有誰?」她噘嘴,做怪樣。我們一進來時,就有大半以上吃客抬起頭瞻仰她的豐采,她還不知足,要作怪。
我沒好氣瞪她︰「你是來吃東西還是來逛動物園?」
「別裝作那麼鎮定好不好?我不相信你不生氣。」她嘻皮笑臉。
我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立刻把眼光收回來。
「老秦在約會別人。」她喜歡看圖說話。
我又不是瞎子!
那名女子甚是豐滿妖艷,媚態十足,磁力四射,可以打九十九分,是個正在竄紅的演員,我在某客戶的辦公室見過她,她膽子很大,敢光明正大的找上門去,沒想到現在搭上了秦公子。
「老秦沒有眼光。」克麗絲汀不好好吃自己盤子里的東西,來叉我的沙拉。
「少管別人閑事。」
「他品味甚肥,喜歡沉澱霞。」她還在批評那名艷女。
我沒吭聲,但她叫侍者過來,「我喜歡糖漿再熱一點。」
她大小姐說的是美式中文。
侍者居然听懂了乖乖去替她熱糖漿。
我趁侍者再來時往秦大佑那邊看,秦公子正在結帳,然後艷女挽著他的手出去。
「這麼晚了,還去哪里?」克麗絲汀在嘀咕,完全像個碎嘴子老太婆。
我吃滾燙的隻果派,冷凍的冰淇淋,居然還吃不出什麼味道來。
「這家店真難吃,以後不來了。」克麗絲汀與我敵愾同仇。她當然不高興,秦某人愚弄了她,又去追起別人來。
「不好吃就走吧!」我站起身,明天一早還要去應付客戶,半夜出來本就是不智之舉。
克麗絲汀與我穿出大堂,四座頻頻驚艷,他們完全不曉得這里走的是兩個無趣之人。
回到家,她打開收音機,某個號稱台北名嘴的男主持人在節目里說鬼故事,音響效果恐怖十足,我啪啦一聲關掉。
「干嘛?」她听得津津有味。
「睡覺,女人過了十二點不睡覺,會老。」
「我們每一秒鐘都在老,怕什麼?」她重新打開,坐在地板上,抱只墊子,听得齜牙咧嘴,真是活見鬼。
我把臉藏到枕頭下,藏了半天也沒睡著,只好再起來,坐上我的工作椅。
「工作狂。」果然招來克麗絲汀的譏評。
我平心靜氣地畫自己的圖,這兒是我的安全港,我需要工作,不停的工作。
「我們得好好地談一談。」克麗絲汀听完了鬼故事,又來招惹我。
「跑了一整天,你不累?」我把磁尺往上一推。
「知道你心情不好過,何苦折磨自己?」
「畫一張圖五千元,有這麼貴的折磨?」我翻了個白眼。
「果然是在生氣。」她拍手,「阿青,你露出馬腳了。」
「你有完沒有?」我看她。
「老秦對不起你,我想法子替你出氣。」她興致還來得大。
「神經病。」
「狗咬呂洞賓。」她搖頭嘆息︰「好人果然做不得。」
我打開窗戶,大口呼吸外頭的新鮮空氣。
「我有個妙計,」她湊過來,「老秦愚弄我們,應該得到懲罰。」
「別扯上我,你的麻煩與我無關。」
「原來是個有自尊心的人。」她嘲笑。
「我要睡了。」我打哈欠,「你愛做夜貓子盡避自便。」
我一覺睡到天亮,其實說是睡到天亮,只不過睡了兩個鐘頭,但我的福氣僅限于此。
洗過臉,正在煎荷包蛋,克麗絲汀也晃進廚房,盯著我做事,盯得我心里發毛。
「你坐下來行不行?」
她打開冰箱,倒滿一杯橙汁,我以為她自己喝,沒料她竟遞給我。
太有同胞愛了,難道太陽打西邊出來?
「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不值得。」她嚴肅地說。
我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想懂,今早約好去三峽的工地,沒時間和她磨牙。
「老秦嚴重地侵犯了你的生活,哪里丟的哪里找回來。」她的口氣猶如江湖人士。
我立刻和她劃清界線。「你丟了什麼自己去找,我很忙。」
「你忙什麼?」她以悲哀的眼光看我。
「小姐,除了出生時餃著銀湯匙的公主,每個人都要應付生活。」
「假清高。」她嗤之以鼻︰「不管你如何遮掩,都掩蓋不了事實。」
「你如果太閑,可以去育幼院照顧孤兒,或是去養老院陪伴老人。」我匆匆吃完我的十全大補荷包蛋,抹了嘴,卷起圖就走。
「等等!」她抓住我︰「你要正視現實,逃避無法解決問題。」
她必是痛恨秦大佑,才這樣急著拖我下水。我擺月兌她,待飛羚疾馳在公路上,心才不那麼卜卜跳。
到了三峽,茶農老伯家的彩色玻璃已經瓖嵌好,陽光透射而下,非常壯觀,老夫妻倆十分高興,告訴我,請入厝酒時,所有的親戚都會來賞光,要我把男朋友一起帶來。
「男朋友?」我以為他們指的是李麥克,便好言相告他們弄錯了,矮子才是我的老板,不是什麼男友。
「楊小姐害臊!」茶農阿伯跟他牽手說︰「都要結婚了,還不好意思講,我看那少年家很不錯!」
誤會大矣!哪有什麼少年家!又是誰要結婚?包準不是在下。
阿伯還要嗦,但我已登上梯子,嵌的玻璃有一塊角度不對。我從口袋掏出記事簿,準備扣玻璃公司的錢。
「這樣很好!」老伯在下頭叫︰「我喜歡。」
玉皇大帝喜歡也要扣,這是規矩。
轉到和室,水槽的管子裝得歪歪扭扭,教周亦來監工果然錯誤,他經驗不足,遭工人愚弄。
「拆掉。」我只對水電小張說兩個字,非常之言簡意賅,他看也不敢多看我一眼,乖乖拆了,他是個老油條,最曉得如何偷懶。
地板工見我來了,笑嘻嘻︰「楊小姐不是去蘭嶼了嗎?」
如果我死在外島,他們一定開心,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看看他鋪的什麼地板,大門口居然雜了兩塊咖啡色的,在淺金色的楓木地板中非常出鋒頭。
他抗辯︰「阿伯說沒有關系。」
當然,阿伯是個好人。大惡人由我來扮演。
轉了一圈下來,給周亦監工的這些天錯誤百出,如果我生氣也跟他氣不完,只能怪自己貪玩,非要去什麼蘭嶼。
「不要對工人大苛刻。」出來時,阿伯勸我︰「肚量大一點才會有福氣。」
我哭笑不得。
「一定要請我們吃喜酒。」阿伯千叮嚀萬囑咐,方準我上車,我胡亂答應,到了板橋,終于想出來上回克麗絲汀冒我的名來吃拜拜,陪伴他的是秦大佑。
老天呀!我大聲申吟,她這般破壞我的名譽,我應該剝下她的皮做鞋穿。
回到公司,周亦坐在那兒畫圖,看我回來,高興地望我一眼,他一定以為自己是最偉大的監工,一切都十全十美,等著我夸獎。
我捺下性子,再告訴他一遍監工要訣。
其實帶工人很簡單,他所知道你無所不知,便可天下太平,連督造萬里長城都不費吹灰之力。
「我知道。」他愉快地說︰「他們一有狀況,我立刻發現。」
他沒發現工人當面便已訕笑他。
我指著架上的一大排書,希望他了解,不僅要多讀書,還要多用腦筋,才不會失敗。
他的臉漲得通紅。
我又多了一個仇敵。
若我是男性主管,他必會俯首認罪,但我不能因自己是女性便歧視自己。
李麥克喊我進去。
蔻蒂-林今早向他抱怨工程進度太慢。
「粉紅色的大理石缺貨。」我向他報告,「這是不得已,但其他的一點都沒有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