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分鐘後,電話響了,居然是陳誠。
「是我,別掛!」他叫,「我在樓下,越紅,原諒我的魯莽好嗎?」
「沒有中飯了。以後也沒有早飯。」我火冒三丈朝他吼。
「那我們殺生,中午在外頭吃。」他笑。
我被他的笑聲笑得泄氣。
「去你的。」不知道為什麼,我平日最討厭小女兒態,今日卻在他面前作盡。
「中午見。」他掛了。
我坐在那兒發了好一陣子呆,才去收拾桌子。
罷收好,韋杰恩的律師來了。這家伙長得十分威嚴,足以嚇壞一般女子。
我卻不怕他。他說什麼,我都只隔著獨門上的柵欄看他。
「我姓張。‘他由空隙間遞來名片,」我代表韋先生,想見越紅小姐。「
「她不在……」我謊稱。
這個姓張的律師是個厲害角色,他看著我。由上到下,然後笑了笑︰「我可以進來等她。」
「她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
「我可以等。」
「如果我隨便放人進來,她會罵我。」我硬著頭皮把謊繼續撒下去。
「你是誰?」張律師又打量我,想必韋某人給他看過本人彩色玉照。
「佣人。」我說得一點不錯,我又做披薩又煮咖啡,待會兒還要整理內務,不是佣人又是什麼?
「我們來打個賭。」他眼利如鷹隼,薄薄的嘴皮幾乎看不見掀動就已經說出話來了。
「賭什麼?」
「我賭你不知道韋先生要跟越紅小姐說什麼?」
「我也不想知道。」
「韋先生想跟越小姐結婚,請你轉告她。」
這是我有生以來,听過的最荒唐的一句話。有人隔了八年才向我求婚,還是透過第三者。
我捧月復大笑。
張律師靜靜地站在門外,等我笑完。
「你笑什麼?」再能干的人也會好奇.「難道該哭?」我冷冷地問。
我是個無可救藥的壞東西。張律師狼狽而去。
韋杰恩是個自大狂。八年前我未嫁他也不見得會死,他這會兒又急什麼?
華重規來時,我才真正吃驚。
「黃百成給我的地址。」他說。
黃百成是消息來源中心,每個人都曉得他是包打听。
「有何貴事?」我的菜才切到一半,懶得多理他。
「听說你到處打听——」他頓住不說。
「干你什麼事?」我冷冷看他。
「剛好你要打听的事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你要打听的事。」他非常地狡猾。
我開了門。如果他騙我,我會把他切成八塊。
「你這兒很好啊!」他坐下後,細細打量四周。他是個聰明人,只可惜不正經。
「有話請快說,我很忙。」
「倩女幽魂賣得很好,你知道。」他仍在顧左右而言他。
「我不知道,華先生,我對電影沒興趣,你如果是來談電影,那你是找錯人了。」
「嘉露對電影有狂熱,我還以為你也是。」他那雙小眼楮夠陰險。
「我不是。」
「真可惜。如果把嘉露的生平搬上銀幕,一定很精彩。」
「她只活到十五歲,哪有什麼生平?」
「有的。」他掏出一本精美的筆記簿,「她的生乎都記載在這兒。」
「怎麼知道不是你偽造的?」我的心怦怦跳。這個人很可能是來詐騙我,不然,他怎麼不去找孫國璽?他比我更出得起價錢。
「你著我像那麼無聊的人嗎?」
怎麼不像?我冷冷睨他。
為了取信于我,他給我看第一頁,果然是嘉露的筆跡。但這並不能代表里面的記載有助于我尋找害死她的凶手。
「這點你就得踫運氣了。」華重規笑了笑。
「我還以為你是個導演。」
「好說好說,畢竟這也沒什麼妨礙。」
也許敲詐勒索才是他的正業。
第七章
「華導演,你可曾想過,我是嘉露的姊姊,還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的生平嗎?」
「那可不一定。」他笑了笑,「就算是親姊妹,各人也有各人的私事,總不會件件都相知吧!」
「我也未必要件件知道。」
「好吧!那我告辭了。」他滿不在乎地站起來,「如果你不怕後悔。」
我連鬼都不怕,就怕後悔。
「你要多少錢?」我先氣餒。
「說錢多難听,我又不是買賣人。這樣好了,我把這本筆記本留給你,算是你贊助我的拍片。」
還敢侈言不是買賣,見他的大頭鬼!
「你拿回去好了。」我受不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賣關子、說漂亮話,沒意思之至。
「那又何必,既然來了,就應功德圓滿。」他放下筆記本,用手比了個數字。
「五萬?」我問。
「五十萬。」
這叫做獅子大開口。
「等等,我要問問我繼父。」我面無表情的拿起電話,才撥通號碼,就見華某人鼠竄而去。
那本筆記大概只有第一頁是真跡。
否則他可以向孫國璽要上一百萬元不止。
他還想來騙我,算是瞎了他的狗眼,不過我也拿他沒奈何。孫國璽財大勢大,發現騙子,很可能會把華重規全身澆上柏油,插上羽毛,游街示眾。我只能向空詛咒XXX數聲便告完事。
我回廚房切菜。磨刀霍霍,把菜板剁得震夭價響。
陳誠房東回到府上,羅漢齋已經齊備。
「好香!」他夸張地聳鼻子。
扁看桌子上琳瑯滿目,但說穿了一文不值,全是冰箱中的剩菜。陳誠一回台灣便買了各色蔬菜放在冰箱里,前些日子鬧情緒,根本沒動分毫。早上我把該扔的扔了,剩下的就做成這幾道盛宴,其實也不過就是些胡蘿卜、洋蔥、水耕豆苗、苜蓿之類。
「如果廟里有這麼好的伙食,我願意當一輩子和尚。」他邊吃邊贊不絕口。
「當和尚不僅修口還要修心。」我笑道。若真給他瞧見高僧吃什麼,他會慚愧得哭。世人都道和尚吃軟的,喝香的,其實真正有修為的高僧經常斷食。以廣欽和尚而言,他年輕時修行,在山洞中面壁,僅靠地里的一枚番薯過活,每日只割取番薯的微小部分充當食糧,剩余仍照舊埋好,居然也如此這般度過許多日子。到他離開那個洞,番薯還沒吃完。後來道行更高,曾連續打坐一百多個日子沒有進食,徒眾皆以為他圓寂了,預備辦理後事,若非蘇曼殊趕去,恐怕慘遭活埋。
「你對佛教知道的不少嘛!」陳誠听得津津有味。
他是個知識分子,與任何宗教一概無有來往。
我告訴他我是尼姑化裝的,師傅派我微服下山,看世間有無可度化之人,將來要回山上侍奉我佛。
「別把我化去,市民們需要地鐵,以後和尚尼姑也可搭乘。」他連連告饒,扯出他將可為人民貢獻的諸般好處。
「你的資格還不夠,就是要做和尚也得有緣。」我曉之以大義。
「那你就等待有緣人好了。」他松了一口氣,著來日後會對我另眼看待,不敢造次。
陳誠又回去案犢勞形,他是天生的苦命人,我留在家中刷碗。我們已協議把鐘點女工辭退,日後分工合作,兩個和尚抬水吃,更有效率。
整理好內務,我外出辦事。
本來想騎我的千里馬出去亮相,但才探出頭,天公就不做美,下起了豆大的雨滴。
我回去拿傘,再去等公共汽車。模到了喬琪那兒,已經三點了。
我站在大門口等。等到三點半,幼稚園的女圭女圭車來了,隨車保姆抱下一個孩子。
「小露!」我向她揮手。
她的小臉從雨帽下怯怯地露了出來,那模樣真像極了嘉露小時候。
我又叫她一聲,她這才看清了是我,笑了起來,但還是不敢過來。
「小露,不認得我了?」
「姊姊!」她叫,小小的牙齒像海邊的貝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