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已經看到墜子另一邊的照片了。
那是個我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小露,現在我才知道為什麼這個孩子也要叫小露。
我淚不能遏止地流了出來。
「姊姊!」小露過來拉我的手。
「快進去!」女佣對我笑笑,然後寒著臉將她抱了進去。
我舉步維艱,靠在牆上。
「你不看阿里巴巴,在這里搞什麼鬼?」海倫找來了,訝異地看我倚在那兒。
「走吧!」我挽住她,「我們離開這兒。」
「為什麼?」她追問,「你不是要認識喬琪嗎?你到底要找什麼答案?」
我沒有找到答案,只找到意外。
「我失去一個妹妹,又得到一個。」我回答她。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不明白?越紅,你今天好奇怪,別走得那麼急,等等我嘛!」
嘉露沒要著那付金袖扣,孫國璽早把它送給了別人。
線索又中斷了。
我是個糊涂大偵探。
陳誠工作到很晚才回來,見我在那兒發呆,過來問︰「怎麼還不睡?」
「我在想。」
「想什麼?」
「想有些事情為什麼會這樣,而不是那樣?」
他被我逗笑了︰「什麼這樣那樣的?」他拍拍我的頭,「別把腦袋想空了。」
他身上的氣息跟著傳了過來,不是香氣,而是一種潔淨的、男性的氣味。
我曾聞過他身上的餿水味道,所以知道他已自痛楚中恢復。
但這真的就是痊愈嗎?很多人是痛在心里,那是頂可怕的一種痛法。
就像我現在任何人看不見我的傷痕。外表上,我一樣喝茶吃飯、說笑,但我——卻是痛在心里。
「傍晚時我打過電話回來。」
「我出去了。」
「有約會?」
「欸.」
我以為他會繼續問,但他沒有。他放下了臂間夾著的圖,拿過一個棋盤,一個熱水瓶來。
「下盤棋?」他問。
我們把燈關了,只留下一盞立燈。香茗在握,氣氛溫馨極了。
電話鈴卻在這時響了,百分之百的不受歡迎。
「找你的,」陳誠把電話遞給我。
「越紅,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麼要認識喬琪,真到了她家卻又溜走?」是安海倫,她如果心里有謎團,一定失眠到天明。
「因為我發現認識明星還不足以滿足我的虛榮心。」我糾結的心情在與陳誠相處時,已稍稍寬慰。
「我不了解你。」她嘆息了一聲。
「我也不了解。」
她道了晚安,掛上電話。
我們繼續下棋,但棋局已殘,杯中的茶也冷。
他在燈下定定地看我。看得我心慌。
我伸了個懶腰,藉勢站了起來︰「晚了,睡吧!」
他仍是那樣看我。看我走出他的視界。
那眼光,說不出的溫柔。
如果我不知道他心中仍有舊愛,我一定會誤以為什麼。但我不該誤會,我不是誰的替代品,或是誰的過度時期。
我是我。
但不論是如何的尊嚴,如何的驕傲,他那深深吸引住我的眼眸,整夜都縈繞在我夢里。
安海倫也許不會失眠,失眠的是我。
小露。
她長得像嘉露,但她的命運卻像我。
不知道孫國璽這回讓她姓什麼?總之,他不會讓她姓孫。我真為她悲哀。
也替喬琪難過。
她一定還沒有覺悟,所以才把可憐的小女兒藏起來。莫非她想等到哪天孫國璽回心轉意。相認她們母女?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孫國璽還有我母親,他是真愛她,若他不愛,他不會這般有誠意地待她,那是一個男人對女性最尊重的表示。
還有我。
他把所有的財產留給了我,讓我以為是他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繼承人。
他失去嘉露時,醒悟到不能再失去我,所以要我認祖歸宗。但,這太難了,他這樣做同時也把我對他的所有尊敬同時抽離……
「在想什麼?」陳誠走近了早餐桌,正好接住烤面包機跳出來的面包。
「想事情為什麼會這樣,而不是那樣。」我笑。
「下次會記得不問你這個。」他替自己倒了杯咖啡,喝了口,「晤!好香。」
「我煮的。」
「味道真好,是你獨特的配方?」
「是呀!」我向來不管什麼配方,也從不用量匙,反正這個罐子里抓一把,那個罐子再抓一把,磨成粉就是了。
「此後我們的住戶公約增加一條。」
「怎麼說?」
「早餐的咖啡由你準備。」
「沒問題,樓底下的早餐店十五元一杯,還送一份早報。」
「拜托別讓我喝那種東西,必會心髒衰竭而死。」
「哦?」
「嚇的!」
我們同時大笑。笑過了,整個餐廳的氣氛溫暖無比。眼前這個人便是不久前才把我當闖空門的女盜,想攆我出去的陳誠嗎?
「為什麼瞪著眼楮看我?」他微笑。
看他微笑真比看他愁眉苦臉、一身酒味要好得多。但我可不能說出來,一開口,氣氛就完蛋了。
「沒什麼。」我低下頭。
「我知道。」他說,「我曉得你這回在想什麼。如果你要听故事,我可以告訴你,巫美花不是我的初戀,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是天底下最不愛听道情的。」我用手撐住了下巴。
「可不可以問什麼是道情?」
「是一種道士唱的歌,後來叫花子討錢時也唱。」
他大笑︰「我怎麼從來都沒听過,他們總是對我硬討。」
他的心胸寬廣,勝過黃百成太多太多。
「現在連叫花子都退步了。」
「你對這個世界似乎十分不滿?」
「只限于社會。我還沒有眼光大得具世界標準。」我一推盤子,已補充好全日所需的精力,可以出門南征北討。
「你對社會不滿?」
「沒有。台灣人人生活豐足,十分滿意。」
「原來你是同情人士,在替伊索匹亞著急。」
「我只同情自己。吃飽了要困,困飽了還會老。再過幾十年乏味的日子,又得等著死。」
「誰不是這樣?」他聳聳肩。「我不同情你,你這叫做吃飽了沒事干。」
「你有班可上。我沒有。」
「誰說你沒有?你是地下工作者。」他放下了披薩,在吮指頭,似乎回味無窮。男人只有極端松懈才會這樣,一點也不冤枉我一早起來親自揉面、切洋蔥。
「什麼地下工作者?」我難為情。
「你忙進忙出,我不相信你無事可作,必是進行什麼大型活動」
「胡說。」
「啊!面包真好吃,披薩也是。」他又倒了杯咖啡。
「別喝那麼多。報上說喝多了咖啡會生胰髒癌」。我忙阻止。
「報上說的你也信?」
「當然。」
「這麼好的披薩不配咖啡怎麼行?越紅。拜托你明天還住在這兒。」
「早餐店多得是,披薩不會下樓去買?」
「別誆我,只有現做的才有這麼好吃。」
他倒是個行家。
「謝謝你做披薩給我吃,我請你吃中飯。」他站起身。昨夜我睡後,他到半夜都沒關燈,想必是趕圖忙。
「中午我做羅漢齋,你回來吃。」
「真的?」他驚喜不已。
「中年人最怕發胖,一胖起來,救生圈層層堆疊。你一天到晚殺生吃肉,應該來點素齋。」
「吃素不是殺生?」他問。
「植物的靈性較低。」我辯解。
「我如果稍具靈性,現在就該報答你。」他突然彎下腰來,在我頰上一吻。雖只是輕輕一啄,卻把我啄愣了。
「再報答你一次。」他又去吻左頰。
「你誤會了。」我又羞又急,忙忙推開他。
「我還可以繼續誤會下去嗎?」
我必須用力掙月兌,才能跑回自己房間,後面傳來他的大笑聲。
他出去時,關門很重。分明是讓我听到,但我躲在房中生悶氣。
我實在太生氣了。
他竟——佔我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