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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伴薔薇 第8頁

作者︰姬小苔

「誰告訴你我會答應?」

「你先來看看房于,再夸口不遲。」

我懶得理她,但她熱情有余,我只好敷衍她。

「好吧!有空我會去。」

「別不識好歹,那房子可是搶手貨,多少人排著隊等,我吹了大牛才得到人家同意,你怕房子爛,人家還怕你毀損房屋哩!」

我是那種人嗎?

但海倫不由分說︰「下班我來接你,你準備好一點,別穿爛衣服、爛鞋子。」

還好,她沒說我徹頭徹尾就是個爛人。

做爛人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沒有許多人來煩你,人人惟恐避之而不及。

下班時,她果然準時前來。

「走走走,先去吃飯。」她一身亮麗,不象去看房子,倒象拍電影。

「你去,吃完了再來。」

「怎麼這般娘娘腔?」她眯眼看我,仿佛我一夜之間遭受魔法改變。「你不是一向頂好吃的嗎?」

「你又不是不曉得我不吃晚飯。」我還在磨我的那副金袖扣。過兩天是孫國璽的生日,一年一度的人情一定得做,偏偏他什麼都有,就是送顆大鑽石他也不會看在眼內,當是玻璃;我干脆自己做一對袖扣,用赤足的黃金與白金纏繞成北斗七星,倒也十分別致。

「好漂亮的袖扣,我也要!」她這個大近視眼,終于瞧見我在做什麼。

「可以啊!」

「你肯幫我做?」她驚喜交加。

「你自己做。」

「廢話,我自己能做還求你?」

「誰要你求?」

「算了!小器鬼。」

她為了朋友真肯兩肋插刀,連飯都沒吃,拉著我去看房子。

主人不在,她自己掏出鑰匙,堂而皇之地開了門進去。

我耽心人家當我們是小偷,她笑我惡人無膽,一把拉進玄關。

外面是普普通通的五層樓公寓,進來才發現是別有洞天,十分地有品味。

我討厭「品味」這兩個字,但很難用別的字眼來形容,勉強說是「高尚」吧,卻又太咬文嚼字了些。

「別瞪著我,你還不至于那麼難伺候吧!」她叭叭叭地開燈,把所有台燈、吊燈、聚光燈全打開來,但光線還是不夠亮。主人似乎十分有心,只把收藏的珍品用特殊設計的燈光烘托出來,營造出氣氛。

「像古董店。」

「你這麼刻薄真讓人驚奇。」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我哼著一支流行歌,用不著她提醒,我不是刻薄,我只是自覺佔人便宜。

我憑什麼不花一毛錢,住在這麼好的房子?這怎算是互惠?

我又付出了什麼?

「給你一分鐘決定,你如果放棄,會後悔一輩子。」

「我想見見屋主。」

「你怕被仙人跳?」她嗤笑,「得了吧!有這等氣派的人會來跳你?」

一直到房主出國,我都沒見著。

在新家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母親。

她站在屋外走廊等我,身穿一襲日本真絲旗袍,頸戴緬甸珍珠項鏈,手拿鱷魚皮包,美麗尊貴、風度嫻雅,像個好女人。

但一進門就露出真面目。

「家里有什麼地方不好,你要搬出來住?」她興師問罪。

「我已經二十多了,不能老賴在家里。」早知道她不是明理之人。

「你翅膀硬了,羽毛豐了,想飛?」

我請她坐,自己去換衣服,她跟進臥室,大聲訓斥,就是中學的舍監也沒她這麼嚇人。

「媽,拜托您先出去,我換衣服。」我無可奈何。

「你還怕誰看?你去游泳只穿條泳褲跳下水也沒人詫異。」

我走進浴室關上門。

我沒有瑪麗蓮夢露的身材是事實,但還沒達到可以只穿游泳褲的標準。

「你明天就給我搬回來住!」她在下最後通牒。

我當她是胡扯。

離開她,我不會有罪惡感。

她老是扯我後腿。

如果解剖她的靈魂,其表相只有畢卡索筆下的女人差可比擬。

畢卡索自己說,如果他自己在街上見到筆下人物迎面而來,他也會嚇暈。

她有許多人性的弱點。

偏偏她還為弱點沾沾自喜。

「你不回家也可以,去松石小築,我和孫國璽就近照顧你,我只有你一個女兒,別再讓我耽驚受怕的。」

我是她唯一的希望,生命的光芒!

她一直想當選模範母親。

其實她只要花錢捐一個來就成了,犯不著拿我當炮灰。

她鬧了很久,最後威脅我道︰「你不答應,我就坐在這兒不走。」

我覷了個空溜出去,留她一人在屋內欣賞古董字畫。她坐不久的,她怕孤獨。

我在街上閑逛,累了,站在電器行前看電視牆。某視正在播映綜藝節目,青隻果上場時又蹦又跳,有誰相信十五歲的小女孩也有煩憂。

她們做盡快樂無知狀。這是洋女圭女圭的余緒。有人說,何必做人,做洋女圭女圭真好,眼楮只要一開一閉就代表全部的人生。

青隻果蹦跳之後,接下來是放她們去日本拍的MTV.小女孩們人手一支冰淇淋,游逛各大百貨公司,在上野公園中行走。

她們拍這支帶子時是暮春。風一吹過,上野的櫻花紛紛墜地,在鏡頭上看起來。像一陣又一陣的眼淚。

她們無知無識,卻能呼吸在這麼浪漫的空氣里。

我想我是嫉妒。

我既不年輕也不快樂,又沒有機會四處游歷。

連假裝的都沒有。

我甚至沒有希望。

當年我應當把小孩生下來,讓他做我的希望、我的光芒,壓迫他的一生,象演戲般地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為他好。

但日日演同樣的一出戲,我恐怕會受不了。

我越來越愛這個新家。

在搬進來之初,我警告自己,我只是個守門人,不可妄想做主人,否則真正主人游學回來,難逃傷心。

我也從不在此地招待客人。

黃百成幾次假意要來賀新居,我都擋了他的駕,教他去別的地方耍去。

他現在跟南茜張重修舊好了,兩個人手拉手去跳迪斯科。但我知道他還有另一個女人,上班時常打電話來找他,他听完電話後,立刻喜不自勝地飛出去。

勞累我替他說謊。

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二百五。

海倫不知道二百五的出處,我說給她听——二百五便是死人靈位前供的紙人,到時候要燒掉的,所以價錢很爛,只要二百五十文錢,燒掉之後還要追隨主人于地穴永世不得翻身。

「你瞧,二百五多賤。」

她听了吃吃地笑。

她後來打電話來,總是虛情假意地問,「二百五在不在?」

有回得到了報應,被南茜張接到,南茜張豈是好惹的,回了她一句︰「你就是二百五!」乓啷一聲掛掉。

我後來總算見到了南茜張的情敵。

苞黃百成一樣,也是個搞藝術的。兩人之臭味相投,連發式都剪得一模一樣,身上穿的也是同一個染缸里絞出來的。

他們這樣囂張,真不是好事。

但跟我有何相干?

我冷眼旁觀。

那個女的姓巫,還頗有點名氣,有一天我翻新到的雜志,看到他們二人同時出現,黃百成先生在左頁,巫美花在右頁,中間是二人的藝術作品彩照,雖然各歸各的,沒有混雜在一道,但卻有種曖昧的訊息。

南茜張一點也不知道。

她從不看中文雜志,因為她不識中國字。

這是她的悲哀。

黃百成膽子特大,不久又和巫女上了電視,儷影雙雙,好不相配!

南茜張也不看電視,她說當今電視沒有水準,不入她的法眼。

其實我看巫女倒和黃百成較為相配,她是那種精明不外露型,猛一看還有點傻,這便是她的過人之處。

她犯不著跟誰爭,她自成一格。

雜志上說,她十七歲留學法國,十年來頗有成就,家世又好,隨便弄點藝術工程來做做,便一世也不愁吃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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