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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伴薔薇 第7頁

作者︰姬小苔

屋里一個人都沒有,我只好去翻登記簿,果然翻到了黃百成老板的芳名。

找到了他的名字並不代表找到他的人。我選擇了一個自然而頗有智慧的方式,不是任何登山手冊都說過嗎?若是發生了山難,應該循著溪水走,一定走得出去。

奔達營區有一條只可以稱之為「水溝」的水,但總比沒有好。

我順著那條漂滿了雜物的水溝往上走、天暗得很快,兩旁有燈,勉強還看得見,一路陰森荒涼,越走越讓人膽戰心驚。難怪電影「鱷魚先生」要說︰「這不是你們都市妞兒來的地方。」

我是誤入歧途,但也只有自求多福。

有一女作家名廖輝英者,曾寫一方塊文章嘆道︰人出名了,就有許多社團、學校邀去演講,往往講完了,邀請去講的孩子虛榮心滿足了,自己回宿舍睡覺,把大作家往校園一丟,偌大校園又深又廣,四處黑漆漆,她老人家提個大箱子四處無人又攔不到車子,嚇得哭也不是跑也不是。

連她這樣身經百戰的名人都會恐慌,更何況小女子如我哉?

我原該死應重如泰山地上馬殺敵、沖鋒陷陣,卻落在這溝水邊作賤自己,分明是自作孽。

穿過了原野戰斗區、賞鳥區,我來到了露營地,月亮也出來了,月光下,帳蓬密布有如鬼魅。我揀有火光的地方走,一見人影,便大叫︰「黃百成。」

立刻有人應聲答道︰「在這兒。」

我大喜過望,但馬上知道受人愚弄,回答聲此起彼落,比電影散場還要熱鬧。

黃百成是個害人精,30歲的大人竟然跑到孩子堆里混,也不知道是想冒充什麼。

「小姐一個人?」冷不防在貼身距離內冒出一個聲音,嚇得我差點跌進水溝里。

四XXXXXXX!我一共罵了七個大x字才住口。

「小姐什麼事這樣開心?」黃百成大笑著拉我起來,雖然未落進水溝,但也摔得半身泥濕。

「你猜?」我沒好氣。

「我不敢猜,怕你罵我胡思亂想。」他幽默得緊。

「你不必亂猜,十個黃百成也不配。」

「好大的火氣。」他嘖嘖稱奇,「我剛煮了茶,可否賞臉過來一敘?」

到了山里,他成了原始人,襯衫長褲一概全無,在辦公室他還肯穿汗衫,這里竟然赤膊,胸前兩粒小蒼蠅揮之不去。

「我的西服還在意大利訂做,只好穿媽媽給我的皮衣,怎麼,這式樣你不喜歡?」他訝異。

「你忘了紋身。」

「紋了,天熱暫且換下,待會兒再貼上去。」

南茜張有問題,看上這麼個野人,還為他自殺。

他不但做了飯,還煮了菜。

「貴客光臨,真是蓬蓽生輝,粗茶淡飯,還請慢用。」

我沒空跟他演楚留香。

「老兄,你東窗事發了。」

「請問是何貴事?」

「南茜張自殺了,張祥瑞賴在辦公室不走,你預備如何處理?」

「你猜。」

「話已經帶到,我該走了、」我站起身。

「你走好了。」他面容嚴肅地向著火坐著,臉上的輪廓經火光映照,更加深刻,竟有幾分悒郁。

「你還好吧?」我問。

「好得很。」他等我走了好幾步,才叫住我,「喂!你當真要走路下山?」

「我坐巴土。」

「巴士?」他怪笑,「最後一班早收班了,你得等到天亮鳥叫才有。」

「巴士牌上最後一班是八點鐘。」

「八點鐘?給鬼坐?早就取消了。」

我寧願在巴士站牌旁坐著等到天亮,也不能跟他擠一個帳篷。

黃百成提議去參加隔壁通宵達旦的營火會。

超過十歲還玩帶動唱,不是白痴,就是想蒙騙別人什麼。

他又建議去打麻將。

真有人把麻將桌子裝在旅行車上帶了來,在月光下挑燈夜戰,聲勢之大教人嘆為觀止。

我必須得趕緊自救,否則他的餿點子比這里的蚊子還多。

但是黃百成老板的尊容令我激不起一絲智慧的火花。

「你睡帳篷,我在外頭替你守夜。」他終于大發慈悲地說。

暑熱蒸騰,我渾身冒汗,希望在睡前能求得一洗。

黃百成答應得很爽快;「那有什麼困難!」

他提著水桶帶我來到溝邊。

我抱著必死的決心除去衣襪,跳進水中,直到洗完,也並無意外發生。不管我怎麼定楮觀看,黃百成的手電筒都照著我,我無法分辨他是否曾轉過身。

但在清潔大于性命的前提下,我總算爬回營帳睡覺,這其間又出了一身汗。

我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快就睡著。

睡到了半夜,我被百里香的臭味燻醒,終手找到了禍源,那是黃百成的一雙耐吉運動鞋。

我把鞋扔了出去。

依照黃百成這種小人,我仍他的鞋,他應該找我算帳,但半天沒動靜,我疑心地探出腦袋。狗屎!連個鬼影都沒有。

罷才要是有誰進來把我弄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我再也不敢睡覺,黃百成到了天亮才雲游回來。

「早!」他笑嘻嘻地,手里一大包東西。

我不希望三哩外都听得到我咆哮的聲音,所以閉住嘴。

「睡得開心嗎?」他把一大包東西打開來。里面有三明治、香腸和果汁罐頭,他小心翼翼地分我一半。

我吃著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早餐,火氣漸漸消去。這正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

吃完了,他收拾營地,干淨利落,十五分鐘就完事。如果他上班時也能這麼乖巧就好了。

他的野人生活寫下了休止符。我坐在他的機車後座下山,一路招搖回辦公室。

看更伯才起床,看見我們,一張嘴嚇得合不攏。

黃百成這一世若不害我沒臉見人,他是不會罷休的。

我想起少年阿默在他的日記中說︰「我必須盡快恢復正常,否則我的余生將在瘋人院中度過。」

這正是我的標準寫照。

我拿出厚底煎鍋,做了一塊很大的熱糕。我得好好地慰勞自己。

黃百成自告奮勇幫我做糖漿,結果好好的糖給他煮焦,他自己卻不在乎,告訴我那是焦糖。

我請他自便。

他的臉皮厚,分割也準確,一塊熱糕給他攔腰劃掉一半,我拿到秤釉藥的天平上秤,居然一厘不差。

他笑眯眯地吃熱糕,吃完了打電話去花店訂花,十分地從容不迫。

我原以為他訂花是要去醫院看南茜張,不料他走後半個鐘頭,張祥瑞打電話來,問我看見他了沒有。

我謊稱沒找著他,只有天知道他去了哪里。

忙得不可開交時,孫國璽打電話來,問我房子找好沒有。

我告訴他公司業務繁忙,老板不在,只有廖化先鋒,還得暫居鼠洞。

「這樣吧!松石小築還有空房,又清靜,你搬過來住。」

他說。

松石小築?那跟住在家里有何不同?

哦!我明白了!

母親回來了。她一定發現了那封信,驚惶失措地去找孫國璽,于是孫國璽繼父就想出了對策,打包票告訴她說沒問題。

其實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上回特地告訴我父親的事,只是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讓我知道生父不過是個混混,只合開夜總會雇桃園舞女去跳牛肉場。

這人可惡之極。

他逞口舌之快,卻不管我心里的感覺。

當然,我不會傷心,只是心里不快。

我回答他我住辦公室也很好,禮貌地掛了他的電話。

安海倫緊接著打電話來,劈頭就問︰「你在找房子?」

看樣子我母親真從紐約回來,敬告諸親友有女月兌逃,請大家共同申張正義,逮捕歸案。

「哪有這回事?」我回她,「我找房子干嘛?金屋藏嬌?」

「我沒功夫跟你閑扯,我有個同事被公司保送去瑞士深造。你如果願意,可以幫她看屋子,替她付水電費、電話、瓦斯,算是互惠,不是白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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