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步,她就疑心後面是不是遺留了長長的一條血跡。秦倫!她在心中喊著!我一定要找到你!救我!秦倫,請你救我!在街口,她攔到一部計程車。
『成功路!』這是秦倫給她上班的新地址,那是個規模宏大的出版公司,他在出版部擔任職員。
『請你快一點!』她快支持不住了,急急地吩咐司機。
『這位小姐,你是不是病了?』司機回過頭來︰『你的臉色——』
『我沒關系,拜托開快一點就好!』她喘息的倒向座位,好不容易下了車,她焦急的四下張望,就是找不到秦倫告訴她的那家高遠出版公司。
『請問——』她走到一家商店,想問個清楚。
『高遠出版公司?』掌櫃的挺著個胖肚子,滿臉疑惑︰『你是不是弄錯了?我在這里開了十多年的店,就從沒听說過什麼高遠出版公司!奇怪?』
『對不起!』她強忍著那份虛弱、暈眩,拖著浮軟的腳步走出去,重新對過那張紙條,又走向第二家賣米的糧行。
『沒听過!但是——』正在量米給客人的歐巴桑遲疑了一下︰『街角那邊有個賣錄音帶的小攤子,好像就是叫什麼遠的。』
她走到街角時,全身的血液就在這一瞬間凍凝住了。那兒並沒有一個什麼高遠出版公司,小攤子的布桌圍上卻寫著斗大的紅字——高遠錄音帶。
斑大挺拔的秦倫並不是坐在出版部的辦公室中,相反地,他跟其他小販一樣,一有路人走過,就一個箭步竄出來,橫攔在人面前,向人兜售錄音帶。
慧楓站在那兒不能動彈分毫,可哀的事實使她驚懼萬分,思想停頓,她不但不能思想,連痛楚都似乎離開了,她呆了、傻了……
守在攤位旁的秦倫另一個同事卻誤以為她對這些錄音帶有興趣,立刻迎了過來,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一邊欄住她一邊勸誘著︰『小姐,我想你應該對英文有興趣吧!本公司出品的錄音帶,就是專為您——』
就在這時候,秦倫踫了一鼻子灰退了回來,一臉的灰敗和沮喪,看那表情,那個被他攔住的路人一定給了他極嚴重的挫敗,在這條街上,這個明亮的白晝,他站在街頭出售他的自尊,所得到的,只是踐踏……
當他看見他的同事似乎頗有斬獲時,投來羨慕的一瞥,那卑微、挫折的眼神使慧楓情不自禁地掩住眼楮……
但來不及了,秦倫已經發現她了,頓時臉色大變,不但瘋狂而且猙獰。
『秦倫——』她搖搖欲墜的輕喊。
可是這次她猜錯了,他沒有過來動手打她,反而羞慚的倒退了一步,兩只眼楮不相信的瞪得大大的,那可悲的眼神似乎說明了一切,然後,慧楓所看過的那種瘋狂、凌亂的眼神又回來了,他像受不了所有的打擊與刺激,終於丟下一切不管三七廿一的掉頭就跑。
『危險——』慧楓送出最後僅剩的一點力氣嘶喊了出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失去了理智,胡沖亂撞的竟闖進正亮著紅燈的街心。
快車道上疾駛的車輛像是怪獸般,迅速地吞噬了一切。鮮紅的血、飛濺的肉,從怪獸輪下吐了出來,飛灑得四處都是。慧楓在短短的幾秒鐘內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她只是睜大了眼楮,終於一股來自地獄的力量把她吸到了地心。
她不斷墜落著……
***
宇宙停頓了好一會兒,又開始旋轉起來,愈轉愈快,到處都是冷利的白光……天啊!這到底是上帝的臉還是魔鬼的臉?當一張模糊的東西在慧楓面前逐漸成型時,她不顧一切的驚喊了出來。
『慧楓!』那張臉更靠近了,還伸出一只手摟住了她,那手寬大、溫暖,她拼命眨著眼,終於她看仔細了,也想起來了,那不是上帝的臉,也不是魔鬼的臉。
『秦——老師——』她只覺喉頭一哽,嘴唇動著,聲音始終發不出來。
秦德言的臉上同樣也流著淚,但那表情卻如釋重負似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的聲音也哽咽著。
『秦——倫呢?』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可是腰以下虛得可怕,宛如有人用管子把她的五髒內腑全掏空了,只剩下虛虛蕩蕩的外殼。
秦德言剛剛和緩下來的臉色立刻變了,但他咬住牙;『他——很好!』
『老天保佑!』一陣驚喜、一陣嘆息,不禁喃喃地叫出聲來。秦倫很好!老天!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她發誓,以後他再怎麼打她、罵她,甚至羞辱她,她都不再計較了……慧楓的眼角內又迸出了淚花,秦德言這句話給了她太多的力量,甚至支持著她繼續活下去!秦倫!她在心中拼命叫著,我拖累了你,可是,蒙老天保佑,我要補償你,好好的,用我的一生……
『你做什麼?』秦德言突然驚叫起來。
『我——要去——看他!』她無比艱難的要下床。
『快躺下!』秦德言強忍著淚,把她按了回去。
『不要——阻止我!』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氣︰『我一——定得——看看——他。』
『難道你光只是想看他,就不顧肚子里的孩子了嗎?』秦德言那好看的眉毛整個皺了起來。
『孩子!』啊!她怎麼忘了肚子里還有秦家的骨肉呢?真是……『您——』她蒼白極了也黯淡極了的臉突然有一抹羞紅。
『醫生告訴我的!快躺下,你一定得好好休養,知道嗎?』
『可是,秦——倫他——』
『我會照顧他!』
『謝謝!』她為了孩子只得再躺下去,躺下的那一瞬,她不但全身虛月兌,天旋地轉,還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她拼命的喘著氣把氣緩了過來,才能開口說第二句話。
『秦——』她才說出第一個字,秦德言就緊張的蹲在她床頭。
她的淚又重新涌了出來。
『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會騙你的!』秦德言拍了拍她的手。『只要你好起來,天!』他用手胡亂的轉著眼楮︰『慧楓,答應我,一定要好起來。』
『我會的!』她把臉別了過去,『秦——』她這才想到,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秦德言,在這個尷尬的局面中,她應該繼續若無其事的稱他秦老師,還是乾脆跟秦倫一樣喊他爸爸?可是,萬一他不承認他們的婚姻呢?更何況……她在心中輕幽幽的嘆氣,她多麼希望這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只是,這個願望來不及了。
『看,你嬸嬸來了,你昏迷的這三天里,她每夜都守著你!』秦德言從床邊站了起來︰『我也該去辦辦秦倫的事了。』
他的話很奇怪,是不是?她正要問,嬸嬸龐大的身軀已經走到了床前。
『你醒了?』嬸嬸那憔悴的、浮滿油光的臉,掠過一絲驚喜。
『嬸嬸——』
『不要哭!痹,不要哭!』嬸嬸一下子慌了手腳,放下手上提著熱騰騰的雞湯,就一把摟住了她。
嬸嬸身上的油膩氣味,這次非但沒有引起她的厭惡,相反地,她只覺得無限的安全。
就像是她三歲時孤苦伶仃的被叔叔帶回家時,嬸嬸一邊說可憐一邊抱住她時一樣……她伸出另一只沒有綁上點滴注射的手,也緊緊地攀住嬸嬸厚實的背。
她真想放聲一哭,可是沒有幾分鐘,她就在這種快慰的情緒與極端疲乏的情形下,又進入了夢鄉。
『讓她睡!』醫生走了進來,檢視了一下,然後說︰『她失血太多,又受到這麼大的刺激,要讓她先把身體養好才成。』
『我知道!』嬸嬸點點頭,注視著慧楓的臉上全是淒愴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