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師!』她囁嚅的,真擔心自己做錯什麼。
『別管她!』他的臉色好了一點︰『你先打開畫架畫外面的風景,要不然到書架上找書看,我坐會兒!』
『我——還是先回去好了。』
『去!听話。』
她不敢有所違抗,才支起畫架,外面就有人走進來;她起初以為是秦德言,但她回過頭看見的是張年輕的瞼。
『你是誰?』那個漂亮的男孩皺著眉頭問。
『我叫江慧楓!秦老師的新學生,你呢?』
『秦倫!他的獨子。剛才沈曼丹是怎麼回事?怒氣沖天,叫她也不理,好大的小姐睥氣!』
慧楓听得出他口氣中的厭惡,可是沒敢搭腔,秦德言肯收她就不錯了,何況這是別人的私事。
『別那麼不安,我批評她沒什麼不對;你繼續畫吧!我走了。』
秦倫出去後,她才吁了一口氣,回過神來。剛剛他說他是秦德言的獨子,真看不出來,秦德言的年紀——真有那麼大了?也許有錢人懂得保養,不像叔叔,才四十出頭,就皺紋滿面,好像天下的重擔全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
她釘好紙拿起筆,胡亂地畫起窗外的風景;起初還心思紊亂,但不一會兒就被清新的風景吸引住,全神貫注的經營著那片小天地。
『江小姐,先生請你下樓吃飯!』一個婦人的聲昔打斷了她的專心。都吃中飯了?她看看腕上的那只舊表,果然指在十二點,實在該走了,她趕緊收拾畫具。
『我是秦家的佣人,我叫吳媽,剛才你來時我正巧去買菜,收拾好就下去吃吧!別客氣,你不去吃的話,先生會生氣的。』
『這——不大好吧?』
『來了就是客,先生很注重這些的!』
她在吳媽的引領下走進餐室,秦德言跟兒子都坐在長餐桌旁。
『慧楓,這是秦倫!』
『我們見過!』秦倫低首斂眉,一副大氣不敢出的樣子,跟方才判若兩人。
『哦!開動吧!』秦德言拿起筷子︰『慧楓,沒什麼好菜,你就當在自己家里一樣別客氣,盡量吃。』
桌上雖然是四菜一湯,可是除了過年過節,她還沒享用過這麼豐盛的內容,但她仍然有點躊躇,遲遲下不了筷子。
『以後每個星期天中午,你畫完了就自己下來在這里便飯!』秦德言知道她不好意思,若無其事的替她挾菜,往她前面的小盤里堆。
『是!』撲鼻的菜香、誘人的色澤,她實在也是餓了,不禁食指大動,吃到一半,才發現坐在對面的秦倫正在看她,那眼光很奇怪。
『師母呢?她怎麼不一道來用飯?』她避過他的眼光,為掩飾自己的羞窘,沒話找話說O
『我媽十年前就過世了。』秦倫的表情很淡然。
她說錯話了!兩頰可怕地發起燙來。
***
上完體育課回來,慧楓發現抽屜里多了張紙條;是馥芬的筆跡,約她放學後在校門口前的圓環見。
『我想了一個禮拜,應該為我媽的事跟你道歉!』馥芬瘦多了,一雙眼楮還紅紅的。
『我倒覺得她的話並不是全沒道理。』慧楓面無表情的︰『至少她說出了真相,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家燒飯了。』
『別走,我需要你幫我出個主意,你可不可以——陪我去參加現代舞團的招考?』
『我實在幫不上忙!』她強迫自己狠下心。
『你,你——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馥芬似乎沒法子忍受她態度急遽的轉變,她的眼眶整個紅了,淚水奪眶而出。
『我不是存心丟下你不管,可是你有沒有替我想過你媽會恨死我?』她急得跺腳,而對好友對她的無限期望,她的心又在昔日友情中軟下來。
『我們瞞著她!』
『你太天真了,遲早她會發現!』
『你以前不是一直鼓勵我,只要拿出勇氣誰也奈何不了我?』
『那是以前。』
『我經過多大的掙扎,才肯定自己的想法,沒想到你——』
『拜托你別哭好不好?』
『你答應了?』馥芬還在吸鼻子。
『算你贏了,交到你這種朋友,真沒辦法!』
『謝謝!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的,你真好!』馥芬破涕為笑。
『少拍馬屁了,招考的日子是哪天?』
『明天晚上七點鐘。我媽明天要陪我爸去喝喜酒,只要我們能及時趕回去,她一定不會知道的。』
『那只有踫運氣了。』慧楓聳聳肩,她雖然答應好友去冒這個險,但實在不敢想像後果。
『這盒四十二色粉彩,是我托小阿姨特地從香港帶來的,送給你!』馥芬從書包中拿出一個很大的鐵盒子。
『我不要!』
『拜托!』馥芬又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她只有打開那個扁鐵盒,四十二根方型的粉彩依照著明度排列在那兒,絢爛而華美,簡直讓人難以拒絕。
『太貴重了,以後不要這樣。』她不能再接受馥芬的禮物了,每次,都讓她有種接受賄賂的感覺,那感覺沖淡了禮物本身帶來的喜悅。她好像——成了個騙子,以友誼去換取她買不起的好東西。
***
『就是這個地方?破倉庫嘛!』慧楓又重新核對了一下報上的地址。
『方大可是我最崇拜的舞者,如果我能加入這個舞團——』
『別盡做白日夢了,進去吧!』
雖然是個廢棄的倉庫改裝成的劇場,但那圓形舞台經過燈光的照射,氣氛上就有了很大的變化,至少改善了那股腐舊失修的陰沉。如果招考通過了,馥芬的一生就要從此地開始?慧楓心里搖了搖頭,萬一她的建議是錯的呢?
『我好緊張!』馥芬一點也不了解她的矛盾,拼命拉她的袖子。
『我看這場地有點不對勁!』她還是說出了心中疑點︰『我看不要算了!』
『那怎麼可以?方大可是真正的舞蹈家,我听過他的演講,他有理想有抱負,他要改變此地現代舞惡劣的環境,真是精彩極了。』
面對馥芬眼中熱情洋溢的神采,她實在不忍心再潑冷水。算了,是好是壞,也都是她自己選擇的。
『瞧!那個穿桃紅色長褲的就是方大可!』馥芬興奮地抓住她的手。
一個上半身赤果的男人正坐在臨時搭起來的觀眾席上,指揮著工作人員調整燈光,他雖然沒著上衣,但表情嚴肅專注。
『你不覺得他很有型嗎?』馥芬痴痴的眼光使慧楓一驚。
『你該去登記了。』慧楓把袋中的舞衣和自選曲錄音帶交給她。
『他真的好帥!』馥芬的呼吸好像在瞬間都變香了。
慧楓找了個位置坐下,看參加甄試的舞者依序登上舞台。
他們的表現都很不錯,可是慧楓對好友仍充滿信心。終於,編號第四的馥芬上台了,慧楓屏住了呼吸,當她看見馥芬進入燈光中時,她發覺到馥芬在發抖。
『加油!加油!』她情不自禁輕聲喊著。
曲子開始響了,馥芬卻仍然手腳僵硬的站在那里,她一定是嚇壞了,可是她費了這麼大的努力,可不是要來站在這兒發呆的!
慧楓焦急地注視坐成一排的甄試委員,有一個還不耐煩的皺著眉頭;所幸這時馥芬終於大夢初醒的,抓到了節拍,跳起她最拿手的天鵝湖。
慧楓的心這才放了下來,馥芬在台上美極了,她想,如果孫家夫婦能夠靜下心看女兒跳舞,一定會改變主意的。突然,馥芬一個重心不穩滑倒了,那楚楚可憐的姿態,使慧楓激動的握住拳頭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
為什麼?她真想大叫,每次都是在同一個地方滑倒,難道你不想成功,難道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