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她心里在吶喊著,可是馥芬一動也不動,根本不想掙扎,不想努力。
『停!』方大可站了起來,對音效人員說︰『讓她重來一次!』慧楓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公然作弊,為什麼方大可會這樣做?
『大可,我有意見!』一名委員也站起來。
方大可用手勢阻止了他的異議︰『她有天份,我們應該再給她一次機會。』
那名委員在他的氣勢中坐了下去,顯然地,方大可在這個舞團中有絕對的權威;跪倒在舞台上的馥芬慢慢的站了起來,這次,她沒有任何一個失誤,她的肢體在場中飛躍、展開,與音樂一起完美的遨翔。
慧楓覺得眼中濕濕的,只有她才能明白馥芬心中的矛盾、掙扎。也只有她才知道馥芬沒有回頭的路了。
***
『你知道嗎?方大可給我特別通融,他說可以等我通過畢業考再去報到。』回家的路上,馥芬興奮地像只小麻雀。
『他跟你非親非故,為什麼待你這麼好?』
『他說我有天份,可能成為最好的舞者之一。』
『他在騙你!』慧楓經過極大的考慮才說出口。馥芬跳得好是真的,但要成氣候還早得很,她真不明白方大可是什麼居心!
『沒有,他沒有!』馥芬生氣了︰『他是鼎鼎大名的舞者,用不著騙我!』
『那可不一定,你仔細觀察過沒有?這個舞團根本是烏合之眾,沒有紀律、沒有效率,一切都是亂糟槽的,連考試都能夠任性的作弊,絕對不會有前途的!』
『你太讓我失望了!』馥芬倒抽一口冷氣︰『方大可說藝術講求的是自由,藝術家當然不會像一般人那麼保守呆板,也唯有在充份的自由中才能發揮創造力。你不該用一般人的眼光來衡量他們。』
慧楓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好友的側面,馥芬中毒太深了,她想,方大可的一次演講,及方才的一點恩惠就可以把人哄得團團轉。
『馥芬,我發現一件事——』她終於鼓起最大的勇氣︰『我們以前一直——都在作夢,你知道嗎?現實跟夢想畢竟是有很大的距離。』
『你在嫉妒!』馥芬打斷了她。
『什麼?』
『你在嫉妒我!你怕我馬上就會成功;事實上,你一直在嫉妒,我有父母,有一個很好的家——』馥芬像失去理智般,突然滔滔不絕的說著。
『你在胡說些什麼?』慧楓大吃一驚,但是馥芬甩開她的手。
『我有的你都沒有,所以你一直在壓制我,讓我覺得自卑,一切都不如人,只有你能幫助我,而心甘情願的讓你用所謂的「友情」在控制我。』
『我沒有!事實上我不是一直都在鼓勵你?』慧楓冷靜了下來,不管馥芬有什麼積怨,她都要盡力消除這份誤會。
『那只是你的手段而已!』馥芬冷冷哼了一聲︰『你不斷用理想勇氣等等字眼作障眼法,使我信任你、依賴你,到我真能超越你時,你卻用各種謊言阻止我!』
『你就為了方大可幾句不關痛癢的話來攻擊我們的友情?』她發現馥芬的轉變太快了,快得不能讓人適應,或許,在這之前地一直錯看了馥芬,她的友誼也只是一廂情願。
『不!我已對你忍耐太久了,你逼我說出真話倒使我覺得很痛快!』
馥芬瘋了!
慧楓低下了頭,但馬上又昂了起來,如果說一個微不足道的勝利就能讓馥芬瘋狂,那麼這種友情也不用再盡心的維持下去。唯一令她遺憾的是,她真心相待,竟換來這種報應!太可笑了,也太不值得了!
『馥芬,既然你這樣想,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可是我們還是該好好的說句再見,對嗎?』慧楓在驚懼與痛苦中,承受下所有的難堪。
『再見!』
馥芬雖然是瘋了,不再需要她的鄙夷表情卻讓人終身難忘。慧楓沿著月色,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走到一半,還是哭了出來。
也許馥芬的長篇大論都是自以為是,但有一點說對了,慧楓沒有家、沒有父母,難免也會嫉妒擁有幸福的人。
雖然她一直隱藏得很好,也會責備自己,用其它的方法使它平衡,但她是真的在嫉妒。在潛意識中,她難免不對那些比她幸福的人懷有恨意。她站在一個圍牆邊哭了起來,最後,她拭去眼淚,她不要再自憐,她終於想通了,想消除這份恨意唯一的方法,就是使自己也能跟別人一樣的幸福。
她無依無靠,那個能替她創造幸福的魔法師,就是她自己。
『我要更堅強!』她不斷的對自己說。
***
慧楓下船的時候,手上只有一本速寫簿,她看著遠遠那幢白樓,輕輕吁出一口氣。
她還是跟上個禮拜一樣緊張;尤其是沈曼丹帶來的壓力,她不知道沈曼丹為什麼討厭她,還有那個陰陽怪氣的秦倫——
白樓唯一能接納她的人,好像只有秦德言,可是他的喜怒無常也太令人受不了——
『江慧楓——』一個黑影擋在地面前,竟是秦倫。『我是特地來等你的,你來得可真早啊!』秦倫的臉色相當陰沉,像是誰得罪了他。
『為什麼?』她愣住了。
『到那邊去,我有話跟你說!』秦倫指著那邊的樹叢。
『在這里說不也一樣!』她對他的鬼祟很感詫異,而且樹叢那邊十分荒僻,萬一——叔叔一再要她小心,她絕不能大意;即使他是秦德言的兒子。
『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到白樓來。』
『為什麼?』
『我告訴你是好意,白樓有沈曼丹一個已經太夠了!』秦倫看起來很煩躁。
『我不懂你的意思?』
『傻瓜!』
慧楓這下真給他罵傻了;這個秦倫,簡直莫名其妙嘛!
『反正我是一番好意,听不听是你的事!』秦倫一听到遠處的腳步聲,突然改變繼續教訓她的意思,轉頭就走。
餅來的人正是晨跑回來的秦德言。
『秦老師,您早!』她必恭必敬的。
『你剛才跟誰在說話?』他瞼上有著的微笑,但微笑後面有懷疑的陰影。
『哦!我正好踫到秦倫,他好像要出門?』
『我這兒子從小被寵壞了,任性得很,不過本質很善良,如果他在言語上有什麼冒犯,你別介意。』
『是!』
『走吧!沈曼丹已經來了,她對上禮拜的事很不好意思。』
『是不是——我得罪了她?』她小心翼翼地。
『那怎麼會?她跟秦倫一樣都是給寵壞了,不過沒關系,她的人其實很好,只要你對她好,她也不會有什麼惡意!』
『早!』沈曼丹站在門口,表情很明朗,而且主動的向慧楓打招呼,一點也看不出上禮拜的敵意。
『沈姊姊早!』
『吃過早飯沒有?』沈曼丹真像個大姊姊一樣。
『吃過了!』
『好,那我們就開始吧!德言今天早上要給藝術雜志趕一篇稿子,我教你也是一樣!』
沈曼丹除去衣裳從屏風後頭再度走出來時,慧楓羞窘得簡直不敢抬頭。
『老天!你怎麼這個樣子?簡直比我第一次做模特兒時還緊張。』
『我——』
『抬起頭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女神,那傲然的姿態,像是要接受萬眾的膜拜。
『又低下頭去了?』沈曼丹不耐煩地在模特兒的床上坐下來︰『你老是避著我,等下怎麼畫?』
『我從沒有畫過——真的人!』
『這點我知道,德言早就說過了,但是沒想到你真這麼土!』
慧楓從紙盒中挑了根炭筆,戰戰兢兢的開始畫。
『不對,不對!』沈曼丹一下子跳了起來︰『你怎麼連中心線都不懂得打?真讓人受不了!我看你得從頭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