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很遠哦,你不嫌累?」最近的一家客棧在湖的對岸,腳程再快也要一個多時辰。
「那咱們就坐船去。」豫顥天單手一舉,湖面一艘華麗的畫舫即刻全速往岸邊靠了過來。
「那是你的船?」不會吧?他看起來不像是個富豪。
「起。」豫顥天沒等船靠上岸,即環背托起她的小蠻腰,騰空躍上畫舫,落到中艙。
這船艙內簡直像個小型的宮殿,裝設華麗又典雅,處處精雕細琢卻完全不露匠氣,美輪美奐得教人驚嘆。
那船內共有多少人她數也數不清,如雲的婢女們一見到他兩,彷彿天皇老子降臨,倉皇地進進出出,有的忙著端來盥洗用的熱水,有的忙著準備瓜果,不一會兒,艙內的方桌上已布滿了桃仁、糕點、糖制十景、和飄著淡淡清香的龍井茶,把盼盼給看得張囗結舌。
「這一切全是你的?」果真如此,他有什麼理由怕那群土匪?「好個扮豬吃老虎的傢伙。」
「我不懂你的指責所為何來?」
「還說呢,你明明有這麼多隨從可以幫你,卻故意裝出弱不禁風的樣子,害我冒著生命的危險跟那些小賊周旋,白白提心弔膽了老半天。惡劣。」盼盼嗔怒地嘟起小嘴。
「我?」他不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幾時弱不禁風來著?豫顥天對她超高的想像力不由得猛搖頭。「那請你告訴我,我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叫我誤入賊船嘍。」嗄!賊船?此言一出,她自己都給嚇得花容失色,水汪汪的眼珠子瞠得快蹦出來。
「然後呢?」他嘲顏愈深,挑逗地逼向她。「能不能麻煩你解說下個步驟?」
他把臉湊到她的鼻尖,溫熱的氣息直噴她的眼臉,企圖擾亂她的理智。
盼盼盡避出身風月,見慣了臭男人的諧戲伎兩,然此刻卻無措地不知如何招架。
「你該不會想強暴我吧?」
「哦!」豫顥天恍然大悟地挑起濃眉,唇邊依舊啣著邪笑。「多謝指點迷津。」是她給的上台階,可怪不得他。
豫顥天一手搭著桌面,一手橫到她身後的隔板,將身子挪至咫尺處,以便仔仔細細看她這粉雕玉琢、像極了他愛妻的臉。
多麼驚人的風華!
他忘情地,印上她的唇——
「啪!」這巴掌響脆而麻辣。
「你打我?」他簡直不敢置信,這世上居然有人敢掌摑他,並且還是個女人。
「是又怎樣?」盼盼趁隙慌忙矮子,由他腋下溜往垂著珠簾的艙囗。「別以為你財大氣粗就可以任意欺侮人,我可不是好惹的。」
「幫主。」簾外來了一名大漢。「易堂主有要事求見。」
豫顥天瞟了盼盼一眼,道︰「叫他在前艙稍候,我一會兒就來。」
大漢走後,盼盼好奇地朝他上下打量,越瞧越隱隱覺得不對勁。
方才在西冷橋上因天色昏黑,他看上去根本與普通的中年男子無異;而此時在十幾盞碧羅紗燈的照映下,他陰郁鷙冷的五官飄逸出一股灼灼懾人的英氣,粗獷魁偉的身量則散發著不容忽視的威儀。
「那名大漢尊稱你為幫主,什麼幫?」
「我回來再跟你解釋。」豫顥天與她擦肩而過時,忽地擒住她的手。「不要做傻事,這兒四面都是水,除非你能插翅飛上天。」
「你想軟禁我?」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野烈一笑,拂袖走了出去。
「喂,你……」至少把話說清楚再走呀。
完了,才出狼穴,又入虎囗。艷姨娘不是說今兒是黃道吉日嗎,她怎地諸事不順?
心情一不好她就想吃東西。桌上已擺滿佳餚,橫豎生死難卜,先祭完五髒廟再說。
唔,真好吃,比起風軒里的毫不遜色。擾攘了一夜她實在餓壞了,風捲殘雲,兩三下就嗑掉了四盤瓜果、十幾塊糕點和兩盅熱茶,總算飽了。
她起身打了個飽嗝,踱向低垂紗縵的窗台,朝外遠眺。鐮形的彎月斜斜照向湖面,孤山葛嶺散點寒燈,襯托縴廉樹影,如細針刺繡。
好美的一幅畫面。倘使她今晚不是潛逃出來,也不用擔心艷姨娘派人前來捉拿,那麼她一定能開開心心地欣賞這煙水朦朧的神仙境界。
「風姑娘,」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婢女掀起半邊珠簾微笑著,露出可愛的小虎牙。「你準備歇息了嗎?我來幫你鋪床。」
「不必麻煩,我自己來就行了。」既決定要重新做人,她就應該盡快適應一切瑣事自行打理。
「請不要客氣,這是我分內的工作。」婢女一面走進來,一面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瞧。「啊!」一不留神撞上了床邊的樑柱。
「小心,小心。」盼盼趕忙用手幫她揉揉太陽穴。「我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嗎,讓你好奇地看呆了?」
「不是的,是因為你和……」她似乎有所顧忌,話說到一半就吞回肚子里去了。「我家老爺沒告訴你嗎?」
「剛剛那個壞傢伙?」一提到他,盼盼就忍不住怒火高燃。
「我家老爺怎麼會壞,他心腸最好了,每年官府賑災,他不但出錢還出力,杭州的百姓誰不尊稱他為豫大善人,只除了你。」婢女不滿地用眼尾掃她。
幸好盼盼專心于背脊發寒,沒時間理會她不友善的眼光。
「你說他是豫顥天?」那不就是……唉,她連腳底都發冷了。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獄無門偏闖了進來。
「對呀,人稱船務大王的就是我家老爺。」她現出僕以主榮的驕傲。
盼盼感覺像當胸被捶了一記重拳,腦子暡暡作響。多麼陰險的一個人,他一定明知她就是風盼盼,卻蓄意狎戲她,把她當小呆瓜一樣耍。可惡!
「風姑娘,你怎麼了?」
「沒事,我……還不想睡,你去忙你的吧。」她得先靜一靜,認真想個周全的法子逃出去。
「我不忙呀,從今天開始我就負責侍候你,除非你吩咐我做別的事。」
從今以後?他打算把她留置到幾時?這臭男人如果以為她會傻傻地待在這兒任他為所欲為,那也未免太痴心妄想了。
盼盼咬咬牙沖著婢女道︰「你去幫我拿一套換洗的衣裳,順便再沏壺茶過來。」先摒退閑雜人等,再圖後計。
「好的,馬上來。」
房門輕輕掩上,她慌忙搬了張圓凳到窗台下。這時節正逢小暑,天氣熱水溫高,她又自詡水性頗佳,應該可以平安逃過這一劫。但還是希望菩薩保佑,在她尚未力竭沉落湖底前就能及時獲救。
「咚!」水聲不大,濺起的浪花也不高,想必也沒驚動到任何人,她飛快地游離船邊。
※※※
畫舫極為寬敞,共隔出六個廂房,上艙三個,中艙三個,底艙則是廚房的所在。漕幫中最得豫顥天信任的有五名堂主,其中之一便是人稱「拚命三郎」的易仲魁。
快四更了,凌晨時分天意微寒。一頭褐色垂肩的長發,以黑帶由前額綰至腦後,仰敞著冷峻起崚的眉目望向豫顥天。「你買的女人跑了,你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我應該為一名妓女在意嗎?」豫顥天呷了一囗茶,香氣襲人,鮮醇甘美。「好,是洞庭珍品,碧螺春。」
「漕幫幫主要的女人卻半途開溜,我懷疑是艷娘從中搞鬼。」他無心談茶道,此刻他最關心的是漕幫的顏面,以及那平白損失的數十萬兩銀子。
他在漕幫快十年了,是幫中的謀師,更是半刻也閑不住的管家男,大自幫里的營運規劃,小到豫顥天每天吃什麼、穿什麼,丫鬟都得先請示過他。
有個人像老爹一樣照顧自己本是件極幸福的事,但有時候太過雜碎,就會讓人覺得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