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楚師哥的過人之處呀。我師父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只要假以時日,他必能奪得武林盟主的寶座,否則我師父也不會收他當義子,巴望他為華山派揚眉吐氣。如何,有沒有興趣加人這場戰局?」
「戰局?」甄貞不明白她所指的是什麼?
「對呀,我們怎麼可以坐視楚師哥娶那個驕縱跋扈的妖女。」一提及寧兒姑娘,她又義憤填腑,爐火四焚。
「妖女?」甄貞趣听越糊涂了。
「你不知道嗎?」紅袖露出匪疑所思的三角眼瞟她,「那個曾寧兒——」
「她也姓甄?」這麼巧?
「不是你那個甄,是曾經做很多壞事的那個‘曾’字。你或許也不曉得,她義父就是惡貫滿盈的魔教教主雄霸天。」
雄霸天她倒是听季師父提起過,據說此人驍勇膘悍,酷冷無比,誰敢得罪他,誰就是自尋滅亡,是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的一個大魔頭。
「他們父女那麼壞,你師兄為何還要和他們結這門親事?」甄貞想知道的尚不止這些,包括楚毅遭遇了什麼?如何毀容?她都想—一探究個清清楚楚。
「那是因為——」紅袖話聲未落卻生生止住,一雙明亮的水眸直挺挺地瞪著不知何時仁立門外的人。
「大、大師哥。」像老鼠見了貓,紅袖馬上變得細聲細氣,畏首畏尾。
「去忙你的。」楚毅面無表情,「我有話和甄姑娘說。」
「是」
听到房門閉上的聲音,他才疾言道︰「立刻收拾包袱,離開牧野山莊,永遠不要再回來。」
「為什麼?你答應讓我住到下月十五的。」這道逐客令下得太突然,甄貞給弄得一頭露水。
「我改變主意了。」楚毅粗魯地拉開櫥櫃,替她把里邊的衣物全數倒在床榻上。
甄貞看著那些凌亂本不屬于她的東西,感到一陣痛心︰「不必麻煩了,我只身而來,自當子然而去。沒想到你堂堂華山派的少掌門,居然言而無信,不怕江湖中人笑話你嗎?」哼!虧紅袖還夸他是英雄呢,也不過爾爾。
「你在威脅我?」他虎目圓睜,殺氣立現。
「我小小一名孤弱女子,斗膽敢威脅你?」既然明日即將天涯,今生恐再無相見的機會,何不趁這時候將所有的疑雲作個澄清?「我只想知道真相,五年的歲月不算短,你該給我一個交代。還有,為什麼忽然趕我走?」
「沒什麼好說的。」他伸手探人懷中,取出一只荷包,擲予甄貞,「這些應該足夠賠償你的損失。」
「金子?」荷包沉甸甸的,打開一看,竟是一塊塊黃澄澄的金子。甄貞捧著金塊,萬念俱灰地仰視著他,
「你要用這個東西來打發我,還是羞辱我的人格?」
「隨你怎麼想,總之今天日落以前,你就得離開牧野山莊,否則——」
「否則怎樣?」甄貞走向前,將那包金子塞回他手中,「若是我執意不走呢?你便殺了我?」
「不要逼我。」他總是害怕看見她的眼,那煢然欲涕,如泣如訴的兩瞳秋水,是他努力回避不敢觸及的。
俠骨亦難免柔情,何況他究非鐵石心腸。
「回答我,或殺了我,選擇權在你。」她坐進太師椅,閉上雙眼,靜靜聆听「判決」。
「你——」
「大師哥,」是紅袖的聲音,「曾寧兒不知怎麼的,提早來了。」
原來如此。她來了,所以她必須走?
甄貞霍然張開眼,面色雪響,怒盈于睫,渾身的血汩汩地溜走。再沒有比這個更傷人的了。原以為他一意拒絕是因著毀容後的自卑,哪知道這全是她一廂情願自欺欺人的想法。
事已至此,是徹底的恩斷意絕了,萬念皆成灰燼,仿佛風一吹便將飄零四散。
甄貞淒婉一笑︰「早早告訴我不就得了,我不是個不識趣的人,我只是……好,我走。」還口口聲聲說要成全她和唐冀哩,原來最需要被成全的是他自己。
甄貞用一陣輕煙也似的眼神籠罩住他的人和他的無情,緩緩地煙霧漸冉,仇怨暗生……錯身的那一刻,他驀然膘見她嘴角上掛著一抹詭笑,淒厲而陰狠的。
***
又屆臘月隆冬,就在二十九那天,王牡丹也應景地,吩咐小廝在紙窗上糊了一張「九九消寒圖」。那是一株素梅,梅枝上共有八十一圈梅瓣。按一般規矩,是從冬至那天開始,每天在瓣上點紅,等到全株素梅點成極盛繁花,白梅成了紅杏,春天就再來了。
自楚友達去世後,她就把全盤的希望寄托在甄貞身上。為死去的兒子完成冥婚是原因之一,為自己尋一個得以奉養她天年的媳婦則是另一個不為人知的陰謀。
她已近遲暮之年,就此孤孤單單終老,未免太過冷清。甄貞是她自己「送上門」的,經由她看中的,理所當然該成為楚家的人。
可恨半路殺出兩個程咬金,先一個唐冀,後一個黑衣人,把她設計好的圓滿詭計,給攪得亂七八糟,完全不可收拾。
天曉得她根本沒打算燒死甄貞,充其量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讓她知道,順者昌,逆者亡的道理,以後成了她的媳婦,才能夠任她踩在腳底下,予取予求。
千算萬算,算不著還有這一著。該死的唐冀,可惡的黑衣人,不將之千刀萬剮,焉能消她心頭之恨?
奈何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日前收到一封信,沒頭沒尾,只署名「復仇者」。哼!她王牡丹這生怕過誰?明的、暗的,盡避來就是,寫什麼信?分明是故意諷刺她大字識不了幾個!
「哼!」她又把鏡子砸了。第五十六面,最近她特別喜歡這項非常昂貴的「運動」。
只有她貼身的婢女才知道,不知何時開始,她害了一種顏面痙攣的病,總是不自覺地抖,籟籟地抖,抖一陣緩一陣,臉上的肌肉,連睡著了也不肯停。
「備轎,」她交代下人,「我要到廟里上香。」
天後宮位于大街南面,今兒顯得格外熱鬧,處處洋溢著過年的氣氛。
人太擠,她快快地下了轎,步行至一處測字攤前,拿起桌上蘸了朱漆的筆,寫上「尋」字。
那江湖術士看她把好好一個「尋」字寫得歪歪扭扭,擰著眉頭問︰「問人?問事?」
「人。」王牡丹手中一錠銀子用力擲于方桌上,示意那郎中不要狗眼看人低,瞧她不起。
有錢能使鬼推磨。那術士果然立刻現出非常有職業道德的和藹笑容。
「哎喲,這可是個好字,你要找的人不出一日就會出現。」
「真的嗎?你該不是騙我的吧?告訴你,算不準我是會拆你的台的。」
「騙你我頭給你砍。」術士言之鑿鑿地指著王牡丹寫的那個字,「你看,尋字中間有工口,下面原本是個寸,但你寫成了丁字加一點,丁乃男子是也,可見尋回的不只一個而是兩個。」
「問題是我只想找回一個呀!」原本乖馴坐在她懷中的一只小白兔不知受了什麼驚嚇,突然立起,跳向大街。
「回來,你這畜牲!」王牡丹惶急地追上去,「看我不好好修理你。」
追趕著轉過寺旁的小巷,王牡丹知機地止住了腳步,「你怎麼……」
眼前仁立著的不就是甄貞嗎?唉!那只小白兔又讓她給抱了去,這不是天意是什麼?
「是她自己跑來的,我沒有——」甄貞離開牧野山莊後,便不知不覺,仿佛有只撥弄的手,牽引著她回到這里。
「無所謂,回來就好。」天殺的測字仙,算得可真準。王牡丹為著這得來只花了一點點銀兩的「兒媳婦」,樂得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