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快追去,她和兩位師兄才剛走不久,明程快一點應該可以在出城以前追上。」一邊說,還一邊將店冀推出大門外。
「哦,好的,那我告辭了。」
目送唐冀走出大雜院,艾琳立即忐忑地達人房內,好險!甄貞猶昏迷未醒。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
靜溢的夜里,只听得一聲微微的長嘆,響自大雜院里的某個偏僻的角落。
月光的暈彩因濃黑的烏雲而顯得奄奄一息,但依舊頑強地掛在天邊,利用這最後剩余的時機進射了點光芒。古老的有幾百年歷史的紅牆綠瓦黃琉璃,被鍍上一層極淡極淡的青冷的金光,像要燎原一般,又像急于召喚所有離群的生命,快快回家過夜去。
甄貞坐在床頭近一個時辰了,他們都錯估了她,以為她仍是那個少不更事,天真傻氣的女孩。
艾琳那手迷魂香還是她教她的呢!望著手臂上的傷痕,她心里有說不出的感嘆和遺憾。
是他們先不仁于她,怎能怪她不義在後?別了,季師父、季哥哥、小師妹。
她躡手躡足地躍出窗外,奔往城外的十里亭。她曾和唐冀約好,一旦發現情形有異就到十里亭相見,他不會看不出艾琳言談間另有溪蹺吧?
路上門無人聲,半明半昧的天光,有種山雨欲來的奇詭氣息。
夜更深了,如一口無底的潭,教人莫名地感到不安。
似乎有個人,緊緊地跟著她,亦步亦趨,如影隨形。冷汗在她身上冒涌,她邊疾走,邊惦量著該怎麼應付。
「誰?」猛然回頭,身後除了寂然淒清的夜,什麼」也沒有,難道是幻覺?
她已神不寧地加快腳步,可,一轉身,那奇異的倉惶惑立即漫襲而來,一如痴纏的鬼想。
「甄貞。」唐冀果然如約前來,真不愧是知己好友。
「我還擔心你不會來了呢。」心中一塊巨石,好不容易潤了下來。
怎奈她高興不到一往香的時間,新的恐懼和災難卻已排山倒海而來。
「在那里,快過去把那對狗男女給我捉起來!」是王牡丹的聲音。
「完了,楚二娘帶人來捉我了。」甄貞一嚇,本能的倚向唐冀。
「犯不著怕,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唐冀一手挽著甄貞,一手拔出佩在腰間的長劍。
曠野上擁進上百名由王牡丹煽動而來的百姓,人人各持火把,怒意沖沖地圍攏過來。
「你們想干什麼?」
王牡丹怒瞪他兩人一眼,大聲道︰「你們大家看,這女人是我楚家即將過門的媳婦,拿了兩百兩的聘金後,卻翻臉不認賬,現在居然提著包袱想跟野男人私奔,簡直傷風敗德,不知羞恥!」
「我沒有,我從來沒拿過你楚家的錢。」甄貞哭喊著道。
「有沒有搜了就知道。」眾人不由分說,蜂擁而上,無數只手盡往甄貞和唐冀身上又抓又扯。唐冀雖然驍勇健壯,可惜雙掌難敵數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欺負甄貞。
「看,這些銀票不正好是兩百兩?」
「不,那不是她的,那是我的!」唐冀大吼。
「騙鬼啊你,一個窮不嘟步的臭小子會有兩百兩?」王牡丹把銀票操在手上,面露猙獰地說︰「像這種寡廉鮮恥的狗男女,簡直把我們平江人的臉給丟盡了!」
「對,燒死他們,燒死他們!」肅殺的聲浪一時甚囂塵上。
甄貞在萬分驚恐的當口,猛一回頭,突然瞥見一張瞼,那是……艾琳?
***
魂飛魄散間,他兩人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甄貞和唐冀被激憤的群眾掛在高高聳起的木柱上,雙手和雙腳都被緊緊捆綁著,完全動彈不得。木柱上方四周堆放了大把干草和木柴。這群人果真準備燒死他們!
為什麼?他們又沒有害任何人!
「殘人!賤人!」怒吼聲沖上雲霄。
「燒死她,燒死那個壞女人!」
甄貞見大勢已去,再也無可挽回,不禁淚如雨下,愧疚地對唐冀道︰「是我連累了你,來生做牛做馬,我必將——」
「別說傻話了。」他倒是無畏無懼,依然昂首挺胸,目光凌厲,「生何歡,死何懼?我唐冀今日能為朋友兩肋插刀,雖死無憾。」
「冀哥哥!」甄貞再也說不出話了,她的感激全數化為潰堤的熱淚,順著兩頰清然而下。
「轟」的一聲,火已燃起,藍綠色的焰光熊熊上竄,不斷地摧枯拉朽,煙霧中冒出一條條艷紅的火舌往上漲舌忝,漸扯漸長。
張牙舞爪的火焰眼看就要吞噬他倆,墓地,人海中沖出一人一馬,自遠而近,沙塵頓時飛揚蔽空。
迎著閃爍的光影,看不清楚他的臉,只見他頭戴寬笠,身披黑色斗篷,胯下的那匹赤兔馬,仿佛禁騖性烈,昂首闊步,尖嘶狂鳴。
那人快速策馬中,劍拔夸張,「琳琳!」兩枝冷飯不偏不倚地將縛住甄貞和唐冀雙手的繩索給射斷了。
「嘩!」底下原本屏息靜氣的眾人一陣驚呼,但誰也不敢上前制止。
緊接著,那黑衣人由馬背上凌空而起,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所有繩索全部砍斷。
「起!」隨著一聲吶喊,他一手一人,抓著甄貞和唐冀,轉眼奔離遠去。
「快,快把人給追回來呀!」王牡丹這才警醒,忙著振家丁抓人去。
但事情發生太過突然,大伙兒尚未反應過來,那人已走得無影無蹤。
***
歷經一整晚的折騰,甄貞和唐冀被安置在一處陌生但極盡奢華的豪宅里,這是兩個不同的房間,救他們的人有意分別接見他倆。
包貞雖沒被燒傷,可是受了連番嚇阻,至今猶驚魂未定,惶恐地送縮在角落,游目四顧。這兒是一間臥房,列了彝鼎玉雕,牆上還懸掛了許多字畫,每一幅字畫都是描寫深情綢緞的詩句。
甄貞曾跟著季師父讀了幾年書,識得許多字。枯侯間便逐一細讀。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紅顏漸退暮,春風知不知?
春花殘,秋雨落,故人行蹤香。
憶前塵,魂榮牽,相思總如扣。
「相思如扣?和我娘生前追憶某人時所念的辭句一模一樣,甄貞前前念著,霎時五內翻騰,苦不堪言。
房門被推開,走進兩名十五、六歲,清清秀秀的丫環,各自捧著冒著熱氣的澡盆和換洗的衣裳。
甄貞無措地由著她們替她沐浴包衣。呀!這是一件簇新的青經衫子,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經穿過這個樣式的衣裳,是毅哥哥向他娘借來的。
丫環幫她梳理完畢,便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等等,」甄貞追至門口問,「能否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牧野山莊的風滿樓。」丫環答道。
「這兒的主人呢?」至少該讓她知道是誰救了她呀。
兩個丫環似有顧忌地互望了一眼︰「我們少幫主一會兒就來,請稍安勿躁。」
「他貴姓大名?喂!」甄貞還想再問仔細些她們卻惶急地退了出去。
「少幫主?」她從來不認識任何幫派的人,哪來的什麼少幫主?
等待的時間特別長,也特別難耐。這個少幫主還沒進來,空氣中已彌漫了深沉不安,像一頭猛獸將要出押,遠遠地即泄漏出悍戾的本色。
來了!那腳步聲極其細微,甄貞直到他臨近房門旁才察覺。
她馬上低垂螃首,退至右斜側,惶惑地用余光打量跨到眼前的一雙大腳。
來人不發一語,只面向著她,他也在打量她吧?站得這麼近,近得她幾乎可以嗅到他低低呼出的氣息。
「為什麼不敢抬頭見我?」那人問。低沉的音調,听不出是喜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