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也許是,也許不是。」聲音突地變得好遙遠,像來自幽冥地府一般。
「何出此言?難道你另有圖——」甄貞一仰頭,登時呆掉了,不,是嚇呆了。這人…這人的半邊臉……怎地如此猙獰恐怖?像被火焰慘烈燒熾後,又遭受百指千爪陝睹過,完全失去原來面目,焦黃深褐的橫向非常刺眼地攀在眼下鼻側之間,直至頸項,教人見了不禁使然而栗。
「害怕嗎?」他冷冽地牽動嘴角,煥發著寒光,灼灼鷹隼的眼侵略性地停留在甄貞臉上不肯稍移。
她誠實地點點頭。任何人看了這樣一張臉都不可能不被嚇到,這是本能,沒啥好隱瞞的。
「你習慣以貌取人?」像要發脾氣的樣子。
「不,一個人容貌雖丑,若能有顆善良的心,仍是受人敬重的。」她一時沒認出來人是何方神聖。
「那你為什麼怕我?」
「我不是怕你,我是……」
「是什麼?」他咄咄逼問的神情,活似要把她給生吞了。
「是……」甄貞咽了下唾沫,努力平撫情緒後,才道,「是被嚇到了。」她從沒見過比他還丑的人,難免有吃驚的反應,這很正常的呀。
「所以在你眼里我依然是可敬的?」
「當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非但可敬,我還該想辦法報答你。」甄貞語畢,旋即單膝跪地,向他磕頭。
「想用這種方式報答我?」他獰笑的嘴角,有一股嗤然的嘲弄。
「小女子孤苦零丁,身無分文,將來若……」
「我等不及到將來!」他粗魯地打斷她的話,伸出巨掌,一把將她抓起,「我要你以身相許。」
「不,」甄貞恐懼地掙扎著搶回自己的手,怎奈他死握著不放,「我不能嫁給你,我……我心里已經有了人。」
「誰?那個準備和你私奔的男人?」一提起唐冀,他眼中的星芒,倏地燃成烈焰,「告訴我,是你去蠱惑他,還是他來引誘你?」
「都不是,我們是……」他究竟意欲何為?是好人還是壞人?甄貞被他逼問得方寸大亂,不知該實話實說,抑或稍作隱瞞?
「是什麼?說!」他何必發這麼大火?莫非他意不在救人,只是想查清真相,再決定怎樣處置她和唐冀?
「你不說,我就會殺了那姓唐的。」他目露凶光,模樣比剛才更嚇人。
「別,他是無辜的,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去招惹他的,請你放了他。」事到如今,她寧願一死,也不可再拖累唐冀。
「嗅?」他森冷而無情地放開她,黯然低回著,「是你,果然是你…」原始的一點痴心,隨水成塵?可,他何必難過?這樣的結果不正是他所期望的?
他緩緩地回眸凝向她,深深地,仿佛要看穿她的肺腑,望進她心靈的最底層。然後語重心長地說︰「好,我成全你。」
「成全我什麼?」甄貞沖動地揪住他衣袖,「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知道又如何?就當從來不曾見過我吧。」甩過她的手,他謙灑但難掩惆悵地拂袖而去。
屋外傳來繁急的蟲鳴,一下一下,如沉重的嗚咽,直叩她的心門。
他是誰?為何陌生得如此熟悉?尤其是那雙禁驚驚猛的眼,難不成是……但怎麼會?他的臉,那張跳月兌飛揚,只有軒昂年少才有的俊美容顏,讓她在午夜夢回焦灼低喚的人呢?但如果不是他,誰又願意不顧自身的安危,冒險將她和唐冀救出火場?
五年不可謂不長,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若有所悟地,她匆忙奔向房外長廊,一不留神和端著盛滿飯菜托盤的丫環撞了個正著。
「啊!」丫環身形後傾,手中的托盤跟著掉落地面,四下里一片狼籍。
「對不住,我來幫你收拾。」
「不用了,小心燙手。」丫環詫問,「甄姑娘慌慌張張,上哪兒去?」
「我要去找他。」甄貞幫她將破掉的碗筷—一拾起。
「我們少幫主?」
「是的,你可以告訴我他貴姓大名?我……我好去謝謝他。」一個人的容貌會改,姓名總不會改吧。
「告訴你少幫主的姓名當然沒問題,不過道謝的話就免了,我家主子經常行俠仗義,這點恩情他不會放在心上的。」小丫環很是僕以主貴,說起話來得意洋洋,「我家少主姓楚單名一個毅字。你應該听說過吧?他的名氣很大的喲。」
「楚毅!」甄貞如遭雷亟,兩耳嗡嗡作響,整顆心漲得滿滿的,「他回來了,他終于回來了。」
旋即焦灼地朝前直沖,急不擇路地在庭院中繞來繞去︰「楚毅,楚毅!你出來跟我把話說清楚。」
「甄姑娘,你別這樣,甄姑娘!你要找少幫主我帶你去,請你別再大聲嚷嚷。」
听小丫環一說,甄貞忙止住狂亂的腳步︰「好,你現在就帶我去。」
***
另一邊,管家引領唐冀來到一間陳設頗為雅致的書房。
書房正面上方供奉了關羽像,燃燭焚香,旁邊還掛著一副對聯,上聯書︰「師臥龍,友子龍,龍師龍友。」下聯書︰「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
宅院的主人如此尊崇關帝君,想是看重他的義氣。雖未正式見到面,唐冀對這屋里的主人已心生好感。
生死關頭竟蒙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鼎力搭救,如此浩瀚恩情,今生今世恐怕難以回報了。
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倉促逃離之際,來不及細問原因,甚至連他的長相也沒瞧清楚,真是慚愧。那出神人化的武功,更是令人佩服之至。什麼時候他才能習得一身上乘武藝,好揚名立萬?
思緒惶亂的當口,房門「呀」地一聲開啟,來的是一名面相丑陋的年輕男子,身量偉岸而高大,眉宇濃黑如蘸墨,一雙子夜寒星般的厲眸下,懸著凜冽生威的口鼻。這人……這人是……
唐冀直愣愣地瞪著眼前的人,心里一團疑雲橫七豎八亂了方寸。
「今晨蒙仁兄仗義相助——」
「你引誘良家婦女私奔,還敢厚著臉皮談義?」那人唇畔噙著一抹嘲弄!似笑非笑地斜眼他。
‘誰告訴你我引誘她來著?」這項莫須有的指控,頗教唐冀光火。
「事實俱在,豈容你辯駁?」否則人家干嘛放火燒你?
「既然你已認定我不是好人,卻又為何救我?」莫非他志在甄貞,救他只是順便而已?
唐冀氣不過,身體一傾,直逼他眼臉︰「你給老子听清楚,我唐冀這一生雖然窮苦潦倒,可我對朋友——」嘎!他明白了,這人耳下那顆黑痣,那不是…不,那就是!「好你個楚毅,你竟敢試探我?」
楚毅一怔,他居然認得他?天吶!他還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了。多年來,他朝朝暮暮,日日夕夕,活在痛苦的深淵,以為此生必將忍辱載仇,寂寥淒然于茫茫天地間,沒想到這個曾經和他同甘苦共患難的拜把哥兒們,硬是將他給認了出來。
畢竟是最相知相惜的人…
但,為何?為何他要帶著甄貞私奔?往日的情義難道已不復存在?只是,這已經不重要了,能將甄貞托付給他才是正事。
楚毅望著唐冀,心緒洶涌如濤。如今他已成了個半殘的人,誰會願意嫁給一個像他這般丑陋的男人?剛剛甄貞一見到他,那瞼上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一個是他此生的知己,一個是他今世的最愛,這樣的結合不是很完美嗎?他還在猶豫什麼?為何內心仍激蕩難平?
「說話呀,為何不說話?」唐冀不甘被誣蔑,氣呼呼地豎眉凝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