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串飽含紀念意義的鏈子,然,紀念什麼呢?紀念一段無疾而終,徒留惆悵的情感?還是紀念她坎坷多舛的人生路?
但無論如何,她始終視它為珍寶,它代表著她人生中的第一個男人、第一個奢侈品、第一個有笑有淚的回憶。不管她將來會步向天堂或地獄,她都會牢牢記住,曾經有過一個那樣的男人,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等著她去喊他一聲哥哥。
盡避那不是她要的,她仍是感激涕零。
手腕上的表,指著四點一刻,唐蓉一夜無眠,猶精神奕奕。感化院里的醫師說過,她擁有非常人的體力,所以能擔非常人的重擔。
非常人?!哼,好諷刺。
俐落收拾完行李,趕往機場,展開她未知卻絕對驚險重重的殺手生涯。
往曼谷的班機上,鄰座是一位中西混血兒,自稱是香港中文大學的學生,叫杰瑞•羅。
唐蓉禮貌地朝他微微頷首,立刻別過臉假寐,希望打消他想攀談的念頭。
「你也是到泰國觀光的嗎?」看來他並不死心。堪稱流利的英語,夾雜著廣東腔調。
「可以算是。」五年非常人的磨練,她已月兌胎換骨,變得世故、滑頭而狡詐。
她討厭這種改變,且挺懷念十七歲時候,那個清純、浪漫,有著無邪明眸的自己。但,她無力挽狂瀾,這一切全是造化弄人,連老天爺都愛跟她過不去,尚能如何?
大男孩搔搔後腦勺,不太滿意她的回答,卻很識相地不再追問,只粲然咧著嘴,露出潔白討喜的貝齒,憨憨地笑了笑。
打量她的眼神,和其他不懷好意的男人不同,一樣有熱火和贊嘆,但沒有挑逗,是很真很真的那種。
在這雙眼楮的凝睇下,唐蓉恍惚間回到十七歲那年,當她首次下海,幸運地遇到一個叫伊藤的日本男人……
一見鐘情的喜悅暖化並撫慰她過多且過早飽經滄桑的心,它讓晦暗的人生忽而瞥見一束光芒。五年了,她仍不時在午夜夢回,倉皇驚醒的夢里低呼他的名字。
「你呢?也是去觀光?」唐蓉不願太拂逆他的好意,禮尚往來,反問他一句。
「唔,到清邁看看那里的少數民族,我是人類學系的學生。你知道泰國的少數民族多達十九族,其中最有名的七族包括長頸族、蘇族……」男孩愈說愈興奮。
唐蓉注意到他有雙深情的眼、高挺的鼻梁、適合接吻的優美薄唇, !她沒來由地又想起那個叫伊藤,她首度也將是最後一次下海的第一個恩客……
杰瑞•羅像打開話匣子似地滔滔不絕,神情舉止一派天真。很像她少不更事的時候……令她不知不覺心疼起來。
「如果你也是單獨一個人,我們何不結伴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他誠摯地邀請,臉上散發著熱切的期待,猶如一個卑微的奴僕,在等候女王的恩準。
「謝謝你的邀請。我不是一個人,有幾名同伴在曼谷飯店等我,我們預備前往普吉島。」一北一南相差十萬八千里,這回他該死心了吧?
唐蓉並非蓄意撒謊,她只是選擇了一個最不傷感情的方法,讓他知難而退。
「喔!」杰瑞失望地眨了下眼,「那太可惜了。」
他一直期望談一個很真很美的戀情,跟一個仿佛遭貶謫凡塵的天使般的女孩。
在這段三、四個小時的航程中,他一度以為自己找到了。
「很高興認識你,但願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杰瑞靦顏愈深。
「希望是。」曼谷機場紛亂的人潮,迅速沖散他們倆。
唐蓉毫不留戀,遑論難舍之情,她昂首快步,坐上接泊的汽車朝泰國國內機場而去,轉機趕往清邁。
心中不住默禱,千萬別讓她再踫上那個口若懸河,來自香港的混血兒。
上帝首次听見了她的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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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邁皇家飯店九○六號房,時間晚上十點整。
唐蓉對著鏡子,換上一襲黑色絲絨低胸禮服,舒適貼身的設計完全展露她曼妙撩人的曲線,妖艷的眉眼是教人難以抗拒的蠱惑。
她對鏡試了各款各樣的笑意,以便在適當的時機使用。因應任務需要,她必須毒如蛇蠍,麗如妖魅。
泰國是外國觀光客的天堂,清邁以北的金三角則是煙癮毒販的金窟。每月由此地運出的毒品,多得令人咋舌,豪華飯店、酒家、夜總會、舞廳、妓院全設了「吸煙區」,有些地方甚至名目張膽貼著「鴉片煙館」。
到此一游只能動口吃、掏錢買貨,不準拍照。
唐蓉鄙夷地皺皺鼻子。今晚「四青物產」總裁在飯店十七樓舉行一個盛大的舞會。
四青物產三名大股東之一的顏立民即是她的目標。
盛大的舞會中,賓客都是泰國上流社會的名人。唐蓉打扮入時,挽著市長的手臂,款步走入舞池。
她的舞姿精采極了,惹火的身段在場中飛旋翩然,是眾所矚目的焦點。身畔圍繞的俊男,一個挽過一個……
水晶燈層層疊疊,如顫動的流蘇,穿走在她周邊的仕女,披掛了一身的南海珍珠、鑽石翡翠,卻全都過猶不及給比了下去,暗淡無光地僅能當個陪襯。
顏立民打著拓展中國商務的旗幟,到泰北來從事毒品買賣,輾轉走私回大陸沿岸,吸食人民的血肉,成就他窮奢極侈的享受。唐蓉以為她在寄懷別館見到的排場,已經是過分豪華的景象;沒想到,顏立民出手更闊綽,大廳內座無虛席,賓客食不厭精,鮑魚只選最昂貴的「兩頭鮑」,魚翅要一條條牙簽一樣粗的金山勾翅,燕窩更是名貴的血燕……
清邁與許多先進國家的大城市相比,並沒有特別繁華富庶或過人之處。相反的,它為了吸引觀光客,勉強保留建築于數百年前現今已一片斑駁的佛寺,和長耳族、長頸族……非人道自虐的少數民族,更是與進步、文明嚴重背道而馳。
可,在私底下,某些幽暗的角落里,它卻特別摩登、特別罪惡、特別黑暗、特別放蕩……
其始作俑者,便是這群嗜血、啃骨、吃干抹淨,利欲薰心的混帳東西!
唐蓉注意到顏立民手捧高腳水晶杯,假裝和某位政要熱烈討論政府新頒布的金融政策,實際上則是拚命拿眼瞅她,她舞到哪,他的目光就跟到哪。
然,大廳另一端,她沒留意到的,還有另一雙眼,更專注地盯視著他兩人。
顏立民五十多歲了吧,看上去頂多四十出頭,個子岸偉,眉宇間潛藏著陰狠霸氣。他有時仰天縱聲大笑,令對方有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寒意。
唐蓉轉過來,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經過,不發一語,只凝著美眸挑逗他。
他是個中老手,狡猾的狐狸,心中正盤算著如何追捕獵物。
她有意無意飄漾的萬種風情,逗得顏立民心癢難搔,當他正欲開口攀談時,她已翩然換上另一個舞伴,再度滑入舞池。
雷射燈光閃爍每一具粉雕玉琢的鬢影,瞬間流轉千回,她依然——咦?她不知去向了!
顏立民搖晃著杯中晶瑩透明琥珀色的美酒,微微抬眼,不著痕跡搜索一遍。
不在?!
一時心情大壞,踅回他專屬的貴賓休息室,立刻招來貼身保鑣,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找回那美艷女子,以及查明她的來歷背景。
保鑣才欠身離開,唐蓉旋即由甬道的天花板夾層躍下——
「嗄?!」一雙灼灼黝亮的瞳仁阻絕她的去路,幽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覺一股懾人的寒氣迎面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