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築只一眼就認出她就是昨日騎著白馬去迎娶她的「少年郎」。
原來「他」是女的!
屈家二老莫非是存心戲整他們方家?
苡築是個直腸子,盡避臨出閣的前一夜,她娘再三耳提面命,要她凡事隱忍,事可做十分,話只須說三分。縱有百般不悅,全得往肚子里吞,她還是禁不住斂起笑容,愀然不樂地抿著雙唇。
她不怪這小女孩,充其量她也不過是听命行事,罪魁禍首應是這對道貌岸然的夫妻,和該死的屈扶風。他若假使不滿意這樁婚事,大可提議退婚,何必派個小女孩來羞辱人呢?萬一事情傳回塘口,教她爹娘臉往哪里逃?趙文娟看出苡築正為昨天的事心里犯嘀咕,忙向屈震乾使眼色,要他稍作解釋。
屈震乾咳兩聲才道︰「昨兒個之所以讓琬而女扮男裝前去迎親,實在是出于無奈︰因為……因為扶風臨時犯頭疼,所以沒法出門,怕……怕又受了風寒,反而加重病情。都怪咱們家……你可別擱在心里犯別扭。」
這番畫蛇添足的解釋.令苡築益發沉不住氣。找借口也該編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隨便用三兩句話塘塞就楊息事寧人?作夢!
苡築冷冷地點點頭,氣惱的表情並沒有好看多少。
「其實這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巫秀霞見丈夫回來,膽子也壯了些,話一出口即又苛又薄。「橫豎一個出閣,一個迎進門,開開心心和悶悶不樂結果都一樣。往後的日子才重要,光計較這些小枝小葉就能保證幸福到白頭?•更何況,伴裝作假的又不止我們屈家。’’
「娘,你就少說兩句嘛!」琬而看了苡築一眼,滿是歉然地一笑。
「你娘說得也沒錯,都是咱們屈家的人了,怎麼還可以為這眯小事擺臉色?」屈長風巴不得大伙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苡築身上,以避免他爹娘追問他昨晚的行蹤,一個不對頭,肯定又會招來一場斥責。因此他難得的和他老婆站在同一陣線,把炮口對準這位新嫁娘……這門婚事要不是爹堅持言而有信,非遵照爺爺當年和方家的約定,咱們何須紆尊降貴?人家扶風心里早有了別人——」
「長風!」怎麼哪過來不開提哪壺。趙文娟有時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就是她親生的兒子。「沒你的事,少說兩句。」
「無妨的,爹。」苡築沉吟了下,自認她家的確也有理虧,雙方算是扯平了。既然屈扶風已有了對象,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她樂得順水推舟,成就他們的好姻緣。遂道︰「扶風有了要好的女孩子,遲早要讓我知道的,瞞又能瞞得了多久?干脆今兒就請媒婆過去,若是對方同意,直接挑個黃道吉日將她迎進門,也省得扶風天天在家鬧頭疼。」
一席話把廳內僵凝的氣氛全數打敗,趙文娟瞪大眼楮和屈震乾面面相覷。論寬宏大量全世界的女人都叫她第一名了。
罷剛她還在為琬而代叔娶親的事大大的不高興呢,怎麼這會兒又大方得過了頭。
「不急不急,你才剛進門,哪有馬上又急著納妾的道理。」趙文娟道︰「扶風在外頭結交了什麼人我們或許管不上,但娶妻納妾這檔子事,仍是听命于父母,由不得他擅自作主,你也是。」原本柔和祥藹的眸子,忽地轉為銳利拋向苡築。「不要以為受了高等,學了一些洋玩意兒,就妄想把咱們祖宗幾千年的老規矩給破壞殆盡。扶風不受你,你卻不能不愛他,這就是規矩。」
一句句像打地樁一樣插進苡築心里頭,使她胸口一窒,痛苦得喘不過氣來。
「女乃女乃,人家嬸嬸又沒說她不喜歡叔叔,你們一下數落人家愛計較,一下又編派人家不懂規矩,這年頭好人真難當。換作是我早哭紅著眼跑回娘家了。」琬而忍不住仗義執言。
「琬而!」巫秀霞大喚一聲,狠狠瞪向她。「這兒有你說話的余地嗎?女孩子家一點也不知道收斂,你是不是想我用家法伺候你?」
琬而三驚,慌忙住了口。
「娘,」屈長風乘機上前,道︰「曉蝶的事也不能拖,我前些天遇見練老頭,他把話講得很絕。」
「連你也跟著胡鬧?」屈震乾用力擊向桌面。「四十幾歲人了,什麼時候你才懂得看場面說話?」
「長風是就事論事。」巫秀霞急忙為丈夫辯白︰「練老頭確實到鋪子鬧過幾次,說穿了,他要的無非就是錢。」
屈震乾兩眼一瞪,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都怪扶風不好,偷吃也不會抹嘴,讓人逮了這麼大個把柄,也難怪人家會緊兄弟著咬不放。「巫秀霞加油添醋地唯恐天下不亂。「當然啦,好好一個女兒讓人給始亂終棄,到底咽不下這口氣嘛,所謂花錢消災,黑眼珠見了白銀子,還會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嗎?」
「是嘛,爹、娘,練曉蝶可不是簡單的貨色,憑她家一窮二白居然也能混到國外念書,就知道她手腕有多高超。像這種女孩子怎麼能進咱們家?不如趁早花點錢打發掉一了百了。」屈長風包藏禍心地扯出一長串似是而非的歪理,表面上好像在為苡築著想,其實是另有圖謀。
「苡築,你怎麼說?」屈震乾是一家之長,任何事他都可說了算數;唯獨這一樁令他思忖再三。扶風的脾性他是最了解的,一個不對盤,他秀可能像四年前一樣不告而別。眼看長風已是扶不起的阿斗,屈家這分產業將來還是得靠扶風一個人撐持,他不願也不敢再做出令他不快的決定。
征詢苡築的意見,其實試探的用意多于尊重。方才提議讓曉蝶進門,說不定是一時的氣話,如果她的心胸真是如此大,那倒是扶風也是屈家之福。
「我跟大家一樣,根本沒資料說什麼。與其坐在這兒道長論短,何不直接去問扶風的意見?」
「他是始作俑者,害屈家丟盡顏面,這會兒怕了早躲到……」不知見著了什麼,屈長風兩片厚唇干干翕動了下,竟噤若寒蟬地向椅背。
苡築抬眼,才知原來是「元凶」出來受害了。
屈扶風朝她淺淺一笑,旋即面向屈長風。「請問大哥,練老伯幾時去跟你要過銀子?」他兄弟二人相差僅十一歲,望上去卻更像父子。屈長風比不惑之年要老上六、七歲、屈扶風則比而立更要年輕五、六歲。
「就……前幾天的事嘛,」巫秀霞搶著為丈夫解圍。
「不信你可以去問周帳房,他……當時也……在場。」
「我是‘始作俑者’,他卻跑去跟你要錢?」你在騙鬼!
「就……就是嘛,我才覺得奇怪。」巫秀霞說話時,目光閃爍,始終不敢正視扶風。
「他跟你開口多少?」屈震乾大聲一吼。
「四……四百塊現大洋。」那可是多大一筆錢,足夠小戶人家過整整一輩子。
屈震乾眼楮眨也不眨一下,便說︰「給!」
「不!」
苡築和屈扶風同時出言反對。
屈震乾一愕,厲聲問︰「回答得可真干脆,你們兩個倒是給我說個理由。」
屈扶風望了苡築一眼,歉然地牽起嘴角。「我相信練老伯不是那種人,曉蝶更不可能為了區區數百大洋就出賣我們多年的感情。」
「照你的意思,是指我們栽髒嫁禍你羅!」巫秀霞霍地站了起來,氣呼呼地反問。
「你住口,沒你的事別加進來窮攪和。」趙文娟很有婆婆架勢,一句話就把巫秀霞的氣焰給統統澆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