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並不比他們差。」
他苦笑道︰「阿奔早就說過,我是個沒什麼腦子的人,我也沒想過要當什麼堂主。那日他看了地圖,馬上便知道那計策不是我想出來的。」
她有點不悅地垂下眼瞼︰「你跟他說了?」
「你叫我不要說,我本不想說的,可是他拿話套我,我這麼笨哪是他的對手。」
「說了就說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道,「除非——你覺得我幫你是讓你丟臉的事——如果是這樣,我以後不會再插手你的事。」
「我怎麼會這麼想廣他急道,「你能幫我,我高興都來不及!只是,我覺得我老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甚至連阿奔都比我多了解你。」
事情又轉回到這里了!他心胸可容天地,但是卻絕對容不下一個「情敵」。
「我已經是你的妻子,別人了解我是別人的事情,我不會理會,你也可以不必——難道你信不過我?」
「我——」他信不過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啊!
「我要一個有情有義的丈夫便夠了,不需要他和我一起寫詩畫畫。若是要嫁個才子,帝京滿街都是,我又何必跟你?但像你這樣的傻子,天下是難找出第二個來了。」
「你要傻子,不要才子?」他屏住了呼吸。
「嫁都嫁了傻子了,我還能不要他嗎?」
他用力抱住了她︰「不能!」如果她不要他,他……真的會瘋掉。如果一開始他沒有擁有過她,他還能做個君子;但他已經得到過她了,他便再也難以割舍。
短短兩月,有她在身邊,是他二十幾年來最高興的日子,連半夜睡著都會笑醒。
她的眸中流光轉動︰「你還要念書習字嗎?」
「要!」他斬釘截鐵道。
死腦筋!她知道他已經听進去了,但這心結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開的。
在他慢慢沉人睡夢之時,她卻了無睡意地盯著案上的宣紙發呆。
真的不期望那種琴瑟合鳴,如神仙眷侶的生活嗎?
不能否認,在年少之時、甚至是戰亂前,她的想象中,她的丈夫該是溫文儒雅、才華橫溢的名門公子,她絕沒料到自己會嫁給一個目不識丁的草莽之輩,而她的生活也要隨之疏遠那些琴棋書畫。
有才無情,有情無才,她愛戈石城的木訥簡單,愛他對自己的情深似海,所以擇了後者,不至于有悔,卻難免心頭微覺缺憾。
想想也罷,自古哪有兩全之事。能夠守得平淡,夫妻情重,無風無雨,也不枉這一生了。
☆☆☆
十幾日馬上顛簸。
日子匆匆,八月十五已到。
紫微垣宮所在地是江湖中十大秘辛之一。
即使五十年前伏雷堡、神兵莫家、落霜劍派、苦度門、海角五派聯手壓制其囂張氣焰,使其遭受大創,卻依然沒有找到其所在地,也讓其休養生息二十年,後人再度東山而起。
「若不是有細繩和聲音牽引,怕是沒幾個人上得了這里,果然是一處世外之地。」險峻隱秘至此,只是紫微垣宮的入口而已,怪不得沒有任何門派能夠真正「破」了它。
她立在一方高崖上,對著穿過茫茫水雲的陽光微微眯起了眼,蓮青色的衣袂飄蕩在風中,身前是萬丈深淵,霧水空月復,也正是他們來時的路。
「向晚,」走在前方的戈石城轉了回來,「怎麼了?」
「紫微垣宜果然名不虛傳;我能夠得見真是天賜機緣。」月向晚嘆道。如果不是流落江湖,如果不是嫁了戈石城,如果不是八月十五之會……她怎會有機會知道世間還有如此鬼斧神工。
「戈副堂主,戈夫人,搖扁堂其他人馬已經人內,此處機關極險,請小心跟緊屬下。」領路護法催道,表情肅穆。
轉身,前方正對紫微垣宮,山石相對在官頂渾然合起,一線天中瀉下絲縷白光,一棵千年古樹盤根錯節自成屏障籠罩在四圍,不顯陰森沉悶,另有一種古拙蒼渾的威懾力。
越往前,月向晚心中越發驚奇。左上彎月形的凹洞中淡金色的光一閃一閃,她還沒有看清是什麼東西識听到恐怖的撲稜聲,隨後金光撲面而來。
「啊!」冰冷的翅劃過她的臉頰,有東西落在了她的肩上。轉臉一瞧,心突突狂跳,「石城,金色的蝙蝠——」
瓣石城手輕輕掠去,蝙蝠受驚嚇飛離︰「別怕。這些蝙蝠是人養的,有些靈性,不會傷人;你是頭一次來,它們大概是欺生。」大手握住了她的,她微微朝他一笑,心頓時定下不少。
行了三里路,眼前豁然開朗。遠山紅葉,近水白泉,舍榭如星斗橫列,宮城與山水相融成龐然群落,風中似乎都聞得到干淨不帶一絲塵垢的氣息。如果沒有一群身攜兵器、目露凶光的守衛,月向晚會以為自己到了詩中的桃花源。
紫微垣宮,果真是一個詭異至極的地方。天樞、天璇、天機、天權、玉衡、開陽、搖扁七堂人馬入宮,竟沒有一堂走的是相同的路,仿佛整座宮純然是一星垣,天樞主陽德,天璇主陰刑,天機主中禍,天權主天望,玉衡主殺星,開陽主危,搖扁主兵,七星各司其職,各行其路,紫微垣宮宮主屠涇渭赫然為七星之心,借三日之聚集會七堂,既籠絡人心,又可探察一年各堂功績過失。
鎊堂人馬集于巍然廳中互相寒暄,約有百人,瘦骨伶仃的背負大刀,腦滿腸肥的手勤腳快,身如侏儒的左右逢源,虎背熊腰的穿紅戴綠……仿佛集天下古怪形態為一堂。月向晚靜立在戈石城身邊,在角落里看得直呼有趣。
瓣石城的目光亦隨著她的而轉︰「——胖乎乎的大叔是天機堂堂主萬方,別看他胖,身形卻像泥鰍,江湖中人叫他‘兩腳蛇!——像個讀書人的是玉衡堂的陸非昔,身邊養了幾十條毒蟲,誰也不敢靠近他——」
定楮看去,果然是如此。
「戴面紗的是開陽堂‘散花天女’蘭郁,一手暗器功夫在江湖中很有名——那個坐在左邊角落不理人的是天璇堂堂主殷翱,他瞼上的青鴿刺青看起來陰森森的,別堂的人也不大敢惹他,因為他還是宮主的義兄、兩位少宮主的義父——」
「那我呢?」一名白衣美貌女子靠了過來,一只手搭上了戈石城的肩,目不轉楮地盯著月向晚。
瓣石城不自在地笑笑,動了動臂膀,活像上面粘了只毛蟲︰「這位是天樞堂白懷馨,排行第三,人稱‘馨三姑娘’。」
月向晚頷首微笑。
「呵呵,前些天才听說‘斷喉刀’戈爺成親了,也沒請兄弟們喝上一杯,想來是怕這麼嬌滴滴的新娘子被別人多看幾眼吧?」
「怎麼會?」戈石城訥訥不能成言。
月向晚道︰「既然還欠著這杯酒,等會兒叫石城敬一杯賠罪,姑娘覺得可好?」白懷馨雖沒什麼惡意,但眸帶侵略之意,盯得她心里很不舒服。
「還是妹子會說話,長得又好,戈爺能娶到真是有福氣。」白懷馨眸光一轉,「都說江南是出美女的地方,妹子家鄉可在南方?」.「莫非馨三姑娘也是江南人?」她是何方人關她何事?
「江南最近一省離此也有千里,戈爺與妹子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所以——戈爺也得當心著了——」
「當心什麼?」戈石城不耐道。
「可不能氣著妹子,萬一把她氣回了江南;戈爺豈不是得千里尋妻?」說罷掩袖而笑,一雙桃花眼笑得彎彎的,兩瀲波光在其中閃動。
「馨三姑娘倒是替我們擔心了,石城待人寬厚豪爽,待我更甚,這樣的好夫婿,我怎麼會被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