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我。」謝雪蕊抓住他的手。
「我不怪他,也不恨他。」看著姐姐似乎松了一口氣,她心里忽然有一種極不祥的感覺,雖然並不冷,她卻仍瑟縮了下。
辭別姐姐,謝寒萼心中仍有淡淡的哀愁。
她的眼前總是浮現姐姐憂郁的眸子、悲淒的笑意、欲語還休的神情……
姐姐還正值新婚蜜月,可短短一個月,卻已使她從一個溫和柔順的少女變成一個哀淒幽怨的婦人。是怎樣的生活,竟使她美麗愛笑的臉上過早地露出那種和她繼母劉秋韻一樣的淒涼表情?仿佛己歷盡滄桑,別無他戀的消極清淡。
她低聲嘆息,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竟然迷路了。深幽的庭院,深密的花木,在漸深的暮色中竟已辨不出來路。
在花間小徑佇立許久,她終于決定覓著遠處隱約的笑聲尋找出路。
小徑盡處,是一道圓月的鐵門,里面傳出絲竹之聲,還有一種如蘭似桂的香氣。謝寒萼一時之間嗅不出是什麼香氣,卻不甚喜歡。
如虹的曲橋,精巧的水榭,隔著扶疏的花木,謝寒萼清楚的看見水榭中靡亂情景。
顫著嘴,她憤怒的目光瞪著水榭中半果的舞姬,坐擁美人的董慶思。明知這種情形下實在不該出現,卻還是沖了過去。
「董慶思!」她大叫,驚醒了沉醉于酒色的董慶思。
「你是……」半醉的董慶思半眯著眼扭頭看去,神思有絲迷亂。
「我?」謝寒萼咬著唇,忍住氣,「我是謝寒萼。」
「哦,寒萼妹妹。來,快坐。」董慶思神智仍未清醒,只痴笑著推了推懷里羅衫半解的美女。
那妖媚的美女卻似蛇般纏住了他,嬌聲道︰「公子,這粗使丫頭是誰呀?您的眼光可真是越來越差了!」
謝寒萼揚起眉,未加思索就一巴掌摑在那女子臉上。可惡的賤人!說她是粗使丫頭也罷了,可恨的是把她和那個混蛋董慶思扯在一起!
「謝寒萼!」董慶思大叫,終于清醒。摟著哭泣的美女,他滿臉不悅,「你到底要做什麼?居然三番兩次打我的人!」
「你在質問我的同時,應該檢討一下自己,」謝寒萼仰起頭,冷冷地道,「你的女人出言不遜,太沒教養了,我替你教訓她,你該感謝我才對。還有……」她看著他,滿臉的鄙夷,「我很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屑理會你這種人。可是,你對我姐姐不好,任她憔悴傷心,我卻不能饒你!」
「不饒我!你當自己是……」迎上她冷冰冰的雙眸,他不禁一頓,心寒了一下,「你憑什麼來管我的家務事?」
「不憑什麼。」謝寒萼冷冷地看著他,聲音堅決而冷靜,「我不會多管閑事,卻絕不會容許任何人欺負我的親人!」
「好狂的口氣!」驀然傳來的低語,讓謝寒萼望向水榭中另外一個男人。
那男人斜倚欄桿,頭戴金冠,一身華服,蒼白的臉色仿佛經年不見陽光似的,但一對漆黑的眸子卻閃動著深沉詭譎的光芒。他輕撫伏在膝前的美女,貓一樣懶洋洋的神情,笑容卻十足的像頭狡詐陰險的狐狸。
榭寒萼倒吸了口氣,莫名地一震。先前未細看,還以為他也是個只知尋歡作樂的草包貴族,但現在看來,他似乎是個心機頗為深沉的人呢。
「你真的是董慶思的朋友?」她問,直覺地認為他不該是董慶思那樣輕浮放蕩的紈褲子弟。他——該是那種有很大野心,站在朝堂上與大臣討論政事,運籌帷幄的謀略家。
「怎麼?我不像他的朋友嗎?」華服男子低笑。很感興趣地看著她。他還真不知道南梁也有這樣潑辣的女子,簡直比那些北朝佳麗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不像。」謝寒萼看著他,直言不諱,「你看起來比他精明一百倍,或者該說——你不像他那麼簡單。他只是個輕浮的之徒,而你太深沉,讓人看不透。」
華服男子沉默,好一會兒才幽幽地道︰「你倒是很聰明,如果性子柔性些,我或許會考慮納你為寵姬。」
「你……」謝寒萼氣紅了臉,冷笑道,「你以為自己是誰呀?皇帝?想要誰就要誰!告訴你,就算你是天皇老子,本姑娘也不屑嫁給你。看你和這混賬家伙混在一起,再怎樣也不會是個好人!」
「謝寒萼!你,你不要說了。」董慶思面如土灰,焦急地叫。她謝寒萼想找死他不管,可千萬別連累了他們董家。他可還有大好的前程呢!
「王爺,這丫頭一向都這麼瘋言瘋語的。您可別放在心上。」董慶思陪著笑臉,只求王爺別大發雷霆,遷怒于他。
謝寒萼一怔︰「你就是臨賀王蕭正德?」
「正是本王。」蕭正德淡淡笑著,雖然被謝寒萼頂撞,但心情出奇的好。是因為第一次有人敢于頂撞他?他笑著起身,並不想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謝寒萼撇撇嘴,看著董慶思一路小跑地跟了去。不覺拌了個鬼臉。王爺又怎樣?她才不在乎呢!只要她認為是對的,就算對著皇帝老子,她也敢說!
謝寒萼溜進大廳時,所有的人都圍著臨賀王,幾乎沒人注意到她。
「寒萼。」看見謝寒萼,劉秋韻總算松了口氣︰「剛才派人去找你,雪蕊卻說你早走了,真是急死人了。」看著皺起眉的寒萼,雖然想知道她去了哪兒,卻不敢問。
「派人去告訴姐姐一聲,別叫她擔心。」謝寒萼低語,看著在臨賀王面前卑躬屈膝的父親,臉色更難看了。
案親的一生都在狂熱地追求著金錢與權勢。為了金錢權勢,他可以毫不心疼犧牲女兒一生的幸福,甚至毫不羞愧地對一個年歲足以做他兒子的年輕人卑躬屈膝,像是溫順的狗,全無尊嚴。
她鄙夷,她憤怒,她悲哀,但更多的卻是心痛。心痛父親作賤自己,追求的只是可能一生都無法得到的毫無用處的冷冰冰的金錢與權勢。
蕭正德半眯著眼,唇角掛著懶洋洋的笑意,深沉的黑眸卻閃爍著嘲諷的光彩。看這些高高在上,趾高氣揚的世族貴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真是件有趣的事。
其實,以他的身份地位實在沒有必要敷衍他們,可他仍然留下來听他們夸張而虛偽的奉承。他深知,只有讓他們相信他也是個輕浮放蕩的草包,他們完全可以從他身上得到所想要的好處,才會得到他們全力的支持。
謝寒萼冷眼旁觀,不覺撇嘴。那男人可真是陰險呀!明明就是厭惡著周圍獻媚奉承的人,卻偏偏滿臉虛偽的笑容。
蕭正德微笑著,目光無意識地越過人群,正看見謝寒萼。是方才那有趣的女孩,他笑著,點頭示意。卻見那女孩齜起牙,沖他扮了個鬼臉;他微怔,隨即露出笑容。這女孩真是有趣,或許,納她為寵姬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呢!
明淨的琉璃杯中,斟滿琥珀色的美酒;龍肝風髓八珍美食擺上桌,玉白的油脂點滴似淚,襯著濃紅的湯汁令人垂涎三尺。
絲竹聲聲,吳娃楚女,經歌曼舞,其樂融融。
謝寒萼厭惡地皺起眉。雖然明知會見到這樣荒婬奢侈的情形,卻仍忍不住憎恨厭惡的心情。這樣一次晚宴,耗資過千,對這些身家豐厚的世族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但卻足以讓中都十幾萬貧民飽餐數月。
拌聲漸息,一縷清越的琴聲令謝寒萼拾起頭。
琴架之後端坐著白衣勝雪的溫鳳歧。文雅的笑容里有一絲淡淡的哀愁,清淡的氣息,飄逸的神采,仿佛是遺世獨立的隱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