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他的響應是立即的、粗聲粗氣的、清醒的。
「你冷嗎?」
「不冷。我熱死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真的嗎?」她哆嗦著問。
「當然是真的。」他低聲命令。「閉上嘴,趕快睡覺!」
「可是我好冷……」她可憐兮兮地說,氣他怎麼可能熱,而她卻這麼冷。
他沒有響應,帳篷里只听到風的聲音。
當又一股冷風穿過帆布縫隙吹到身上時,她瑟瑟發著抖,將頭縮進被里。
忽然,被角被掀起,隨即,一副溫暖的軀體靠近她。
「你做什麼?」她發出驚呼,但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趨向他。
「做該做的事。」他拉起她,將身上的毛毯鋪墊在兩人身下,再摟過她冰冷的身子,把被子蓋在兩人身上,說︰「為了旅途順利,我可不想看到你生病。」
「我也不想。」她用冰冷的鼻尖磨蹭他溫暖的脖頸,驚訝地發現與他如此親密相擁,並未讓她感到不自在。
她挪動著身子,尋找更多的熱源和更舒服的位置。
「安靜點,你這樣動來動去的,被子都透進風了。」他的聲音在她頭頂警告。
她如言不再亂動,可是她柔軟的身軀和芳香的呼吸卻不停地擾亂著他的心智,讓他產生了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想要抱緊她,讓她貼在自己身上;想低下頭去,吸吮她的芳香、品嘗她的甜美……
照以往的個性,只要想他就會做,可現在,他膽怯了。他的雙手忽然握住她縴細的腰,將她猛地轉了個面。這樣,也許能讓他遠離誘惑,保持清醒。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先是讓小珚有片刻的不滿,但當她發現這個姿勢剛好溫暖了她寒冷的背時,她溫順地接受了。
「謝謝你。」她用充滿睡意的聲音對他表示感激。
「謝我什麼?」
可他只得到一陣均勻而舒緩的鼻息作為回答。
翌日,當得知他們真的去睡甲板帳篷時,船主非常過意不去,特意在經過一個小城時,停靠岸邊,讓大兒子去買回兩床被子。
這樣,謝志寧和小珚夜里就不會再感到那麼寒冷了。
得不到謝志寧注意的錢姑娘,很快又迷上了對她親切溫柔的船主大兒子,一有機會就往他身邊跑,因此謝志寧和小珚此後的旅途平靜而快樂。
經過近二十天的航行,商船抵達京口。
京口是長江三角洲的咽喉之地,這里的青山綠水賦予它極其便利的交通貨運,朝廷的茶馬互市新政使它成為東西連接、南北貫通的商運流通中心。
日頭偏西時,商船在千帆競逐、萬桅聳立的碼頭靠了岸。謝志寧和小珚告別船主一家後,直奔騾馬店打听苗大鍋頭的行蹤,可惜仍舊沒趕上,苗家馬幫兩天前就離開了。不過騾馬店的人告訴他們,苗家馬幫將在僰道縣換馱。
出生于茶商世家的小珚和多與送茶人來往的謝志寧都知道,「換馱」就是換貨物,意思是馬幫隊將在僰道卸下從杭州、京口運去的貨物,再在那里上新貨,然後啟程。這也表明,換馱的馬幫隊會在當地休整幾天。
「既然如此,我們今夜就好好休息,明天再上路吧。」雖然再次錯過向導讓他多少有點失望,但謝志寧還是很認命。
小珚則興致高昂地安慰他︰「就是,在船上待了這麼久,我都不會走路了。而且你不用擔心,水路比陸路快,明天清早我們就上路,一定能趕上他們。」
他低頭看著她,見她可愛的小臉蛋上沾著灰塵,原本整齊美麗的發髻松散地墜在腦後,衣服上布滿深淺不一的斑點,那是多日在船上風吹浪打的結果,可是她明亮的眼楮仍然燃燒著熱情和斗志。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輕捏她翹起的下巴,稱贊道︰「你真是我的好同伴。」
「為何這樣說?」
「因為你從來不抱怨。」
她頑皮地做了個鬼臉。「如果那能解決問題,我會每天從睜開眼楮就抱怨。」
他笑了笑,拉緊身上的大包袱,指著附近一家裝潢富麗的客棧。「走,今晚我們就到那里去住一宿。」
那一夜,他們月兌離了搖晃的船,在客棧床鋪上穩穩當當地睡了一夜。但也許是習慣了彼此的陪伴,忽然沒有了對方,他們都睡得不好。唯一讓他們滿意的是,在各自的房間里,他們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
京口來往船只多,要找可載客的商船並不難。早飯後,他們再次回到碼頭,順利地搭船沿長江而上,直奔僰道。
運河流速平穩,長江則不然,尤其是春汛期間,水位上漲,船只逆流而上,風險更大。但他們搭乘的是能抗風浪的大商船,因此一路上可說是有驚無險。
離開江南時,還是春寒料峭的二月,進入巴蜀時已是四月天,氣溫陡升,炎熱如夏。被滇蜀茶商和馬幫稱為「綠洲」的僰道縣(注二),因金沙江、岷江在此交匯形成長江,因此素有「萬里長江第一城」之稱。
下船後,他們立刻打听到苗家馬幫的消息,他們住在城里的「大通商號」。
兩人直奔那里,不巧苗大鍋頭一行人到城外貨棧上馱(注三),尚未回來。
謝志寧留下口信,在商號附近找了間客棧落腳後,便帶著小珚去逛騾馬集市。
「老天,這里的馬比人還多!」
看著狹窄的街道上擠滿馱著各式貨物的高騾矮馬,小珚連聲驚呼。
「是啊,這里是西南茶馬道的中轉地,有上千家騾馬店,除了進出古道的馬幫和茶馬易市的商人會在這里滯留外,一般游客很少到這兒來,自然騾馬多過人。」謝志寧回答著,帶她走進一個拴了很多匹馬的圍欄內。
在馬陣中穿行,小珚不時被那忽然高揚的馬尾巴刷到,嚇得她不是驚呼,就是撞到其它的騾馬。謝志寧只得拉著她,將她護在身邊。
「你來這里干嘛?」見他湊在一匹匹散發著馬糞和干草味的騾馬前察看,小珚好奇地問。
他隨口道︰「買馬。」
「你不是說我們要去找苗大鍋頭,請他的馬幫隊帶我們上山嗎?那為何還要買馬?」小珚小心地避開那些飛揚的馬尾巴,不解地問。
「沒錯,我們要去找他,但我們仍需要自己的馬。」
「自己的馬?我們要騎馬嗎?它們看起來很嚇人啊。」看著這些脾氣似乎很壞的騾馬,小珚的臉色有點發白,她這一輩子還沒駕馭過這種高大的動物。
謝志寧直起身,轉過頭來看著她。「咦,這是那個跟我保證什麼都不怕的吳小珚嗎?你的好戰精神到哪里去了?」
小珚不理睬他的調侃,心懷怯意地看著身邊的騾馬。「那不一樣,反正我是不會坐在這畜牲的上去買步日茶。」
「我也不會。」謝志寧笑得更歡快了。「而且就算要,我也不是坐在它的上,而是騎在它的背上。」
「不管你怎麼說,我們不需要它。」
「當然需要——啊,那位大叔,請等等!」正跟她說著話,謝志寧忽然揚起頭對著前方喊,可惜小珚的視線被一匹匹高大的騾馬擋住,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只好跟著他穿過馬群,往那里走去。
「看,這正是我要找的天馬!」听到他欣喜的驚呼,小珚看到他們面前站著一匹純栗色馬,這馬較為矮小,因此不那麼嚇人,且毛色光滑發亮,尾巴也不亂甩。當它溫柔的目光與小珚的雙目接觸時,她立刻喜歡上它了。
「這馬好小,它好可愛。」她由衷地稱贊道。
謝志寧面帶喜色地告訴她︰「這是產自漢源的建昌馬,別看它個頭小,不像騾子那樣高大強壯,但它能負重,耐力好,行走穩健,善登山涉水,俗稱「天馬」。要走騾馬道,這種馬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