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婢女們一臉神秘,怎麼也不肯透露,只是迫不及待地催她換上衣裳,要她親自去院子里走一趟。
霜濃不置可否,為了不掃這幾只喳呼小麻雀的興頭,她依著她們的服侍,慢條斯理地打扮妥當後,才施施然地步出房門。
「小姐,這邊,快來呀!」婢女們心急地領在她前方,笑不可抑地頻頻回頭,向她不停招手。
霜濃被她們感染到了好心情,開始對所謂的驚喜有了期待,唇際揚起淡淡的笑。
直到走近湖邊,她怔住了,簡直不敢相信她所看見的──就在她昨天站立的樹下,掛上了一架簇新的秋千,傍著湖輕輕搖曳!
「這個秋千……」霜濃慢慢靠近,呼吸越加快速,伸出顫然的小手,握上一端繩索。
「這是主子一大清早天還沒亮,向總管要了繩子親自綁上的呢!」
「平常主子習慣勞動,親手做一些粗活,咱們都還不覺得奇怪,但是看見主子做這種給女孩子家玩耍的玩意兒,這還是頭一遭哩!」
「主子對小姐的用心,明眼人都看出來了。」熱心的婢女一人一言,語氣里有掩不住的濃濃欣羨。
「是他……親手做的?」她音調有了哽咽──她不懷疑峻德修有親自做粗活的習慣。
當初離開諶城的第一天,她便親眼看見他和士兵一起勞動扎營。
但是,為她做秋千?
「是啊!好多人都親眼瞧見的。主子根本不假手他人,做完後,他還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確定它很牢靠以後,連早飯也不吃,拍拍衣角,就直接上城殿去早朝了。」
這只是她昨晚臨睡前的無心閑聊,他卻將這件事放在心里!
這男人……霜濃的雙眼微熱,心湖泛起洶涌暖意。
世人說「戰鬼」無心,而她所看見的「戰鬼」,根本就是一個比誰都還要心思細膩的男人!
此刻,心正以無法挽救的速度墜落……終于,她全心全意,對他心甘情願,不再保留──人的情感竟是如此微妙,只是對方的一個小動作,一夕之間,讓她完全有了不同的體悟和意念。
她已不再茫然。
「小姐,你快坐坐看。」一個婢女期待地催促她試試新秋千。
也難怪小婢女們這麼興奮,這麼多年來,在一向嚴肅靜僻的修王府里,還沒有出現過這種有趣的玩意兒。
霜濃含笑坐上去,雙手攀著繩索,讓婢女在身後緩緩施力助推。
一群少女清脆如雲雀的嬌笑聲,從湖邊逐漸傳遍整個院落。
一回又一回,霜濃縴細的身形越蕩越高,染上甜蜜,蕩上天際……
※※※
早朝結束,按照往日習慣,待所有官員退散出殿外後,「修齊治平」四王才緩緩並肩走出大殿。
「大哥……」一向風流倜儻、辯才無礙的老四峻德平,難得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態,叫住峻德修,眼神卻泄漏出濃濃笑意和好奇,直盯著峻德修的衣襬猛瞧。
「什麼事?」峻德修停住腳步。
「唔、咳……」「啪」的一聲,峻德平甩開從不離身的素面折扇,微遮住臉孔,僅用眼神,朝一向愛拔虎須、正義感十足的二哥峻德齊示意。
「四弟不敢問嗎?我來問!」毫無心機的峻德齊,果然不負他的期望,爽朗地一把攬上峻德修的肩頭,哥兒們似地掛在他身上。
「大哥,咱們三個剛剛站在你旁邊,不小心在你的衣襬上發現了一片葉子。咱們從上朝時就一直對你衣服上的那片樹葉很感興趣。怎麼?今天是翻牆進殿的嗎?」峻德齊無視峻德修冷凝的面孔,一邊自顧自地笑著,一邊攤開手掌,讓他看看方才從他衣服上拈下來的證物。
峻德修面無表情地垂眼看了看那片葉子,以二指捻起,隨手一甩,似是未施力,葉子竟入木三分,牢牢釘嵌在左前方的樹干上。
四周親眼目睹的衛兵莫不悚然一驚,倒吸了一口氣──按規矩,任何人皆不得在大殿門口展示武力,違者一律格殺!
但礙于峻德修是城主的義子,又是峻德城最為倚重的四王之一,所有衛兵們互相看了一眼,面有豫色,大伙兒隨即極有默契地當作沒看見,繼續站崗。
峻德齊雖然神色未變,僅是向樹干淡淡瞟了一眼,吹了一聲贊嘆的口哨後,手臂還是乖乖地自動從峻德修肩上滑下。
這情況很明白,老大在示警了。
就算他的命再硬,也要留著下回繼續玩,識時務者為俊杰嘛!
峻德齊不以為意地向一旁踱開。
「呵呵呵!二哥,你這直腸子最好改一改,免得有一天也被老大釘入樹干里,讓人當柴燒了。」老四峻德平抑住笑,優雅地從他們身旁走過去,率先離開。
「喂,你過河拆橋?你不是也好奇得要命?這會兒竟當起無事人來啦!別溜,給我說清楚!」峻德齊看了看大哥的臉色,隨即順水推舟,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似真似假地追上老四理論去了……
「大哥。」一直落後在三人身後的峻德治,此時才踱到峻德修的身旁,語氣隱隱帶著一抹憂慮和不甚贊同的意味。
「老三,你只要看著就好,什麼都別說。」峻德修雙手負于身後,垂眼側首向他望了一眼。隨即唇角含著難解的笑意,悠閑適意地跟在前方兩位兄弟的身後。
峻德治輕輕蹙眉。
方才,他敏銳地注意到,峻德修射葉入木的舉動分明是向四周衛兵故意挑釁,也成功地讓衛兵暗地里起了一陣小小騷動。
他擔心這事會有後遺癥。但是,他更擔心大哥晦莫難測的心思,他──似乎越來越有往危險偏鋒挑戰的傾向。
他有預感,再過不久,峻德城內鐵定會掀起一股不小的惡風險浪,而始作俑者,肯定是一向陰鷙難馴的大哥。
天生的英雄生于亂世,是幸,還是不幸?
峻德治靜靜地望著峻德修的背影感嘆……
※※※
丙然如峻德治所預測的,城內突然開始怪異地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窒悶感。
不只是峻德城內,就連整個天下似乎也都受到牽動,開始隱現浮騰變動的征兆。
峻德城內氣氛詭譎的原因,在于來自朗日城的一位密使,和一封極有可能改變天下局勢的密函。
坐擁天下貨物運輸脈沖的朗日城,暗遣密使到峻德城,申明朗日城願意與峻德城交好,扶助城主峻德天龍奪下天下大權,登上天下共主之位。
朗日城主朗日尚還透過密使清楚地向峻德天龍表明,他只想向峻德城主索求峻德修得自諶城的一名進貢美人,其他便無要求。
條件看似簡單,但是最麻煩的是,如何應付峻德修那陰晴不定、令人畏怯的狂肆性情。
眾大臣正在大傷腦筋、頻頻商議如何向修王開口討人的同時,知情的峻德修卻毫無任何動作,干脆連早朝都避開了,命僕人搬了張長椅到「修羅苑」中的涼亭,悠閑地拉著諶霜濃一起斜躺長椅,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樂趣。
「你今天不去上早朝,這樣好嗎?」偎著暖熱結實的身軀,諶霜濃昏昏欲睡地問道。
「無所謂。」峻德修挑起胸膛上一綹細柔的長發,在修長的指間纏繞把玩。
「你是四王之一,卻不在早朝中出現,城主不會怪罪嗎?」
「放心,一切都在我的盤算之中,不會有事。」
「你的盤算?」她聞言抬起頭,晶瑩似水的雙眸望進他深沈無底的眼眸中。
近來她一直覺得不安。
這個男人做的每一件事,總是狂妄自我到了極點。
他狂妄到每一個所做的決定,全看他當時情緒的高興與否,毫不顧忌會得罪到誰,即使對方是培養他成年的峻德城主,或是攸關峻德城未來成敗的朗口城主,他也一樣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