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狂笑啊!「那是騙人的,總經理只是說說的,不要太在意,過得去就好了……六十分即可啦!」這句話我至少听過九個人這麼說,那個部門也不過十個人而已——第十個人就是賴桑。
難不成他要把貴部門的人員全數fire掉嗎?
這個人實在太扯了。
我拿起那疊「工作規範及章程」走向影印機,全數復印。然後把原稿還給小芹,復印文件送進傅總大人辦公室。
丙然,不出三分鐘,我就被分機電話召喚進去。
「這是怎麼回事?」他指著那疊紙問我。
「你覺得呢?」
「你要我看什麼?」
「你看到什麼?」
暗非朋先生坐在大辦公桌後面,離開他的椅子,站起來,走向我。
「好吧,你看到什麼?」
「我看到天怒人怨,人人心里敢怒不敢言。」
「我看到的是一個新上任主管正企圖展現魄力,整頓辦公效率。」
「有必要那麼大手筆讓人過得痛不欲生?」
「那是你自口己想像的吧。」
被了!他那是什麼態度?就算之前我對他曾經好感回升,現在全都瓦解殆盡,統統掰掰!
「你的意思是說,我誣賴了你的心月復大將賴桑?」
「我的意思是說,你的態度有待商榷。」
「我應該卑恭屈膝一路跪拜進來,說︰傅總大人在上,草民有狀書一紙,還請聖上查閱?」
他嘆一口氣,表情萬般無奈。
「露露,我從來沒有那個意思。」
「你明明就是這個意思。」
「你非要這樣誤解我的每一句話嗎?」
「我有誤解你嗎?是你自己不願意相信事實。你找來的這個人明明就不是當主管的料子,他明明就只會耍威風!之前有多少風風雨雨大家都忍下去了,可是現在他都敢文字化寄群組信出去給每個人,拿他訂下的規條當工作行事準則,我倒想問問你,會多少人過得幸福快樂又美滿?」
他無言,不語。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說,MIS中了開會詛咒,三天一大會兩天一小會,偶爾三不五時賴桑心情好還會找人開一對一的商談小會議。」
「部門主管重視溝通不好嗎?」
「這種強迫是連續發生的當然不好!」不然我跟他抗議什麼?
「好,那麼,是誰要你來跟我談的?」
听到這句話我生氣了。非常非常生氣。他把我的好意扭曲變形,感覺上非常不堪。
「沒有人。」我站起來,把那疊紙抽回來。「真是抱歉呢,打擾了你寶貴的辦公時間,還請多多見諒。」
我掛上最職業最虛假的笑容拉開門,走出去。
「露露,你回來。」
「傅總大人還有什麼事情交代呢?要倒茶?泡咖啡?還是要幫你把衣服送洗?或者是請小弟來幫您擦鞋嗎?沒問題,這種小事交給我就行了。」
「露露。」他開始敲著額頭,臉色很難看。
「傅總,您請說。」我還是笑臉迎人。
突然,手機鈐響,他做個手勢要我等他。我看見他的臉色愈沉愈黑,一個字也沒回應。我想,這通電話要不是讓他掉了數十億的生意要不就是他家死人了。
咦,他家里不就只剩一個媽嗎?
算了,做人不要太壞心。怎麼可以詛咒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掛點呢?
「我現在要出門,你跟我一起來。」傅非朋先生抓了我就跑,而且還是走後門,往逃生梯方向。
「要去哪里?」第一殯儀館?完了,我真的很沒良心。
「去哪里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我們要迅速逃離現場。」他抓著我拼命跑,也不想想我腳上是新買的鞋子。
「為什麼?」
「先逃再說,等一下我慢慢跟你講。」
「不要,到底是什麼事?」我甩掉他的手,站著不走。
他看起來快發瘋了,我很少看到他這麼無奈又頹喪的樣子。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我們離婚的那一天。
好吧,所謂我們離婚的那一天。
喔,不妙,我大概知道是什麼事了。真是大大的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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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便猜,猜不中你要承認,不要騙我。」現在換我抓著他跑。「我想,應該不是傅太太要出現了吧?」
「哼,她還打算再弄一個博太太過來。」
「什麼?」
「而且是日本籍的。」
「啊?」
「據說溫柔婉約,氣質出眾,能詩能文,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是新娘學校教出來的第一名學生。」
「她們現在要過來?」
「所以我才逃。」
「干嘛要逃?」我停下來,拉他往回跑。
「喂,你神經啊!」傅非朋扯住我,眼楮里都是火花金星,差一點點就要燒起來。「我為什麼要回去?」
「傅太太不是要幫你相親,不要辜負做母親的一番好意。」
「我已經結婚了。」
「你是結‘過’婚好嗎,這是有差別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想看那個日本新娘。」
「她不是我的新娘。」
「她‘還’不是你的新娘。」我又糾正他。
「你確定要我回去?」他的鼻子在噴氣。
「不然你上班時間想蹺去什麼地方?」我看看時間,快四點。「你再撐也沒多久,下班時間一到,還不是得被抓回去。」
「你當我真的任她擺布?」
我聳聳肩。
「好,那我們就回去!」他把外套往肩上一甩,大跨步走回去。
他沒有伸手來抓我。看著自己孤伶伶的兩只手,有點感傷和落寞。好可憐喔,一個人就算了,等一下還會看到那個討厭的老太婆。
台灣版的「羅剎之家」應該來找我們去拍的。
要學會穿白衣、披頭散發、嘴咬鏡子、躲在沒人看到的地方釘小木頭人,咒婆婆死多簡單啊。難的是白天看到她要忍住不掐死她。
加藤紀子做不到的,說不定我做得到。
說不定啦。
要是我夠壞心就可以。
模模心口。好可惡喔,我的良心竟然還在。嗚嗚嗚。應該在聖誕節的時候,拿去捐給紅十字救難協會的。
「茲收到陸露女士捐贈良心一顆,特頒此狀表揚。」啊,真想要那張獎狀,可以掛在牆上褒揚我的良心呢。
「你還呆在那里干嘛?走了!」
「喔。你先走,我慢慢來。」現在後悔大概太晚了。
「你後悔了?」
「哪有。」我嘴硬不承認。
「你嘴硬,心里早就後悔了。」
「我才沒有!」我只是有點不甘心而已。
「要不甘心,五年前你就該抗議的。」他拉松領帶。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看起來竟然頗有吸引力的。
我就知道當初練習視而不見的功夫是絕對必要的。當初我又不是被迷昏眼楮沒睜開就嫁給他的,談戀愛的時間也不算短,哪可能朝夕相處不生感情?
說起來我真是夠英明睿智的!
但是,這是在還沒被他破功之前。可惜。
「你很嗦。」這家伙真可怕,我心里想的他都知道。
「那是因為你的臉上寫的明明白白。」傅非朋手伸過來,捏了捏我的鼻子。「你就是這一點讓人氣得牙癢癢。」
「講話的時候不要動手動腳的。」我拍掉他的手。
「對,公私要分明,在公司里就要有上司和下屬的樣子,要有分際和做人原則。你說是不是。非朋?」
一陣香粉味飄過來,我腦袋里警鈴大響。
暗老妖婆來了。
「媽。」
暗老太太點個頭,一身貴氣逼人。
不是說她身上珠光寶氣,而是她身上就是有那種氣質。
上了點年紀的富太太們,對身上的旗袍可是講究得很,顏色絕不濃艷,一概走清淡怡人的色彩。
那些旗袍在一般人的眼中看起來說不定像同一套,可是事實上,那每一件可都貴得嚇人,沒有一件不是用什麼歐洲來的絲或紗去紡的,連繡工都斤斤計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