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望著她霧氣蒙蒙的眼,他想到先前辛鴻若有所指的話,扳
轉竇如苑的臉正視自己,他遲疑片刻後,終究還是問道︰「表妹……你……是否有話瞞我,想對我坦白?」
竇如苑對這乍然的詢問,嚇得大瞠其目。難道辛鴻對他吐露了什麼?
她若有所懼,語無倫次的避開他質問的眼神,帶些哭意,嗚咽地問︰「表哥為何如此問?你懷疑我什麼?」
「沒有。」摩娑著下顎,他走開兩步,直到背對她,才吸口氣道︰「我听辛鴻死前胡言亂語,說什麼我這次燒堡,報復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你可知他所指為何?」
「我……」竇如苑欲言又止的嘴,張了又闔。她再三面對山下人家,為辛家堡突遭橫禍打抱不平,蠢蠢欲動,似想沖向前來掐死她為後快,卻被侍衛槍桿後的嚴厲神情,嚇得渾身顫抖,不敢置喙。
偌大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終于,她扯動阮大正的衣袖,指向等候在旁的馬車,低聲哀求,「咱們先上車,上路後,我自會解釋給你听。」
辛家堡千余口性命,除去被梧棲山莊莊主帶走的遺孤辛掩月,就只剩這當家主母竇如苑了。
也難怪堡下居民不給她好臉色看。
單憑辛家在動蕩時局給予的庇護、糧草,以及對平民百姓的照顧。發現她還活著——而且可能是唯一生還者,沒對她丟石頭雞蛋,已算是她的造化。明眼人,猜都猜得到,這血海深仇是出自于何人之手。
若沒人出賣辛鴻,固若金湯的辛家堡,何以能夠迅速瓦解?
又如果說生還者是出賣辛家的一大嫌犯,竇如苑屬當家主母,卻又能平安月兌險,答案自是呼之欲出。
犯人是誰?連不識字的阿婆,都可以指認她——竇如苑,是僅有的犯人。
阮大正當然知道她在懼怕什麼。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率先走向馬車跳上去,等著侍衛們端來台階,讓她上來。伸出手扶她進入車棚,不知的人,還真會誤解,這是何家老爺夫人,如此年歲,還能情深義重到這番田地,實在令人好生羨慕。
吩咐馬夫上路,他轉過身回到寬敞舒適的車內坐好,然後以極誘哄的口吻,溫柔的問從一坐定,就將雙拳抵在膝頭,低垂頭顱不願抬頭的竇如苑。
「表妹,你到底瞞我什麼?就源源本本的說出來,別讓我一顆心像吊了十五個水桶一樣,七上八下晃得不踏實!」
微微抬起的下巴又飛快縮回去。竇如苑此刻可真具備嫻淑婦女所該有的溫婉恭良,她柔順的要求他,「要我說可以。
不過你得先答應我,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會保證不動怒、不動氣才行。」
「咱們相聚才多少時辰,我怎麼舍得對你動怒?你就別多疑了。」阮大正的聲調,顯得十分容忍有耐心。
天下的女人均是一番德行。非逗得男人耐性全失,才肯心甘情願的把藏在心里的話說出來。罷了。誰教他割舍不下這個外型不變,卻還不失「魅力」的小表妹?就忍著點。
「我——叫你放過飛兒跟初兒,實在是因為,他們兩兄妹,有一個不是我跟辛鴻的親生子。」竇如苑一直攻于心計,她不不敢揣測待會兒她說出來的話,會造成什麼後果,所以這會兒,她是決計不肯抬頭正視他的。
她半眯的眼,瞪著微微晃動的茶幾,低聲說道︰「初兒是姑娘家,就算你放過她,少抄她一條命,皇上也不懼怕將來辛家余孽會對朝廷不利。但是飛兒就不同了,他是辛家僅有的長子,若是放過他,陛下肯定不會善罷干休。聖駕怕的,自是待他成長,會替辛家報仇雪恨,對皇室造成威脅,非斬草除根不可吧!明知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網開一面,偷偷的放他逃……」竇如苑拐彎抹角的就是不肯講重點,阮大正听她拉拉雜的扯上一堆,心吊得老高,听到它怦怦地跳,差點就得腦沖血死翹翹。
忍上一刻鐘,他總算受不了的拉開窗簾透氣。
阮大正邊看向日落西沉的景致,邊打開羽扇無聊的煽動,等她講出真正的重點來。
「飛兒其實不是我跟他的兒子,而是我跟表哥唯一的愛情結晶。當年我就是因為珠胎暗結,你又遲遲不向爹爹提親,老人家為掩家丑,才答應姨父的要求,匆匆將我許配給他。想想鵬兒個性軟弱,還真像小時候的你,還記得當年我們……」
「轟」地一聲,阮大正如雷灌頂的跌倒在車內,剛就口的茶水,除部分翻倒在身外,其余的全自他口里噴出來,他神色極驚駭的瞪著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簾外的車夫對身後偶爾會傳來一些古怪的巨響,像是習以為常了,他吆喝一聲,停也沒想到要停下來的繼續趕路。
三步並兩步的爬過去攫住她的手,阮大正雙眼暴睜到幾乎凸出來,充滿著紅絲,他在顛簸中,抖著兩片唇,嘎聲質問她,「你適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你要我重復哪一部分——表哥,你弄痛我了。」扭動掙扎著要掙月兌他的桎梏,竇如苑有些懊惱的低首。
「你給我說清楚,辛鵬飛究竟是誰的骨肉?表妹,你要是不說實話,我……我會殺了你——」阮大正想都不敢想,他此次的報復行動,會親手扼殺掉阮家唯一骨血的生命。
抄家時,他曾命令手下,為免掛一漏萬,在下毒手之前,踫到男丁都得先問清對方的名字,以防辛家命脈逃月兌,將來長大成人轉過頭來反咬他一口,報這血海深仇。甚至為了徹底執行表妹的願望,瞞著她,連她所生的一子一女都不放過,一心掛念著「斬草除根」想給她一點驚喜。他料想她會有點埋怨,不過頂多只是可惜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子女,等到他們有了自己的小孩一切便會過去,誰知……誰知她居然隱瞞一手,沒在信中警告他,讓他心狠手辣到親自毀掉阮家的香火!
辛鴻若有所指的話,原來就是這個。難怪他死前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怨非怨。他早就知道他的妻子婚前便已不貞,才會對她百般冷落,勉強留下一女,便不願再與她同房。天哪!他究竟愛上一個什麼樣的蛇蠍婦人,讓她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上?
阮大正眼中的溫暖盡失,竇如苑不由自主的把身體往馬車的一角挪動,她驚恐的低語,「飛兒是我跟你所生的,表哥,難道你不相信我?你若不信,可以跟住在辛家堡山腳下的產婆打听,當年的飛兒是足月出生的嬰兒,只是被我硬指稱為早產兒。」
「啪」巴掌聲,打斷竇如苑著慌的話尾。阮大正狂叫一聲,他瘋狂的臉色猙獰,直直朝竇如苑逼近,嚇得她節節後退。
「表哥,你要做什麼?你別嚇我」
「我要做什麼?我想要掐死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咬牙切齒的說完,他真的把雙掌圈在她的頸項間,充血的眼,在最後用力的一剎那,對上她柔情似水的雙眸,面對促使兄弟鬩牆,不惜兵刃相向以致悲劇產生,他曾經深愛過的女子……阮大正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他掀開車後竹簾,猛地抓起緊閉雙目的竇如苑往車外丟去,阮大正猝然淚如雨下的吼道︰「車夫,趕路。給我加快速度上路」
被馬車及侍衛遠遠拋在草地邊的人影,申吟一聲,翻著白眼怨恨地看著遠去的車隊、快馬,沒多久就暈了過去。
第五章
「駙馬爺、小王爺回府——」蕩氣回腸的響亮叫聲,直從前院傳至後面廂房,驚擾了樹上盤旋不去的白文鳥,速速展翅遠離棲息的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