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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娘子 第8頁

作者︰馬躍

頸子濕漉漉的,他哭了?!小蓮一陣錯愕,他竟哭了?

「那天,你將我護在身下,等回過神,你已經趴在我身上,血染了我滿身滿臉。我都不敢踫你,我怕你一踫就碎了,怕你真的走了,從此再也不會對我笑、對我叫,再不會帶我去吃胡餅、游杏園、看百戲。我怕再也沒機會對你說我喜歡你了。我不想再回去了,小蓮,如果你肯要我,那、那我就在這兒陪你,一輩子。」

抬起臉,晨光里微紅的眼楮,濕漉漉地閃著亮光。他小心謹慎地說︰「小蓮……你……肯要我,肯讓我……喜歡你嗎?

小蓮抱住他的脖子,湊到那對軟耳根子下吹風,「說好了,要一輩子哦。我的一輩子!」

他紅著臉瞪她,欣喜若狂。

他沒听懂。

她要的是他的一輩子呢。人生苦短,不過幾十年光景。她卻已活了幾百年,今後還有綿綿無盡的許多個百年。比起她的一輩子,他簡直算滄海一粟。

她要的,是生生世世的糾纏。

一生一世已有太多變數,何況生生世世?這道理,她不懂,他更不曉得。

無關年歲長短,幾百年的情感閱歷,竟也如二十年的一般單純蒼白。誰也佔不了太多便宜,只是先愛上的她無形中居于劣勢。

花前月下,指天為誓,劃地為盟,還有夜空中那明晃晃的月亮做媒證。

正是八月十五,桂花飄香。月亮也最圓,精神抖擻地掛在天上,不知疲倦。

兩人坐在溪邊看飛螢照水的美景。行蘊臉上的胡碴已經刮了,頭皮也光亮如昔。整個人又清爽起來,完全又是個清秀和尚的樣子了。

小蓮瞪著他的光頭,滿臉不願,「你不是說要陪我一輩子了,干嗎還舍不得留頭發?」

「要留發也要還俗以後,那需要回寺告訴師傅啊。等再回來,你想要我留多長都成。」

這個朽木疙瘩,連破戒還俗這等自由不羈的事也要一板一眼地按規矩來?!忽然想起大娘的告誡,他耳根子軟,將來若想還俗,少不了要拉拉扯扯糾纏不清的。心里突然一驚︰那老和尚看上去十分器重行蘊,斷不肯輕易放他還俗的。若這回真讓他回去,只怕又被留在山門里乖乖地當清理古佛的小和尚了。

不行!怎能被那老和尚輕易搶去?他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都已經許給她了!

「你不要回去,」她扯緊了他的手臂道,「反正已經決定留下來了,又不差那麼一個形式。」

第3章(2)

「不是形式。師傅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本為棄嬰,無父無母,雖說出家人應六根清淨,但我心底早將他當做父親了。決定還俗本就有些傷害他,若再只字不提,那等于私逃下山,師傅會非常難過的。」

小蓮斜他一眼,撇撇唇,「你怕他難過,就不怕我傷心嗎?果然師徒情深啊,和我這個外人真是比不得。」

他將那雙扯著自己胳膊的手拉下來,攥在掌中,靜靜瞧著她的側臉,專注而坦然。

「我也想得到師傅的祝福,還了俗,堂堂正正地和你在一起。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

「哼!若敢負我,追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出來,賞你一杵,我再回佛界去。反正也犯了法,墮入三惡趣,為畜生為餓鬼,讓你再也找不著我。生生世世永不相見。」她眯縫著眼,到了最後,一字一頓地,竟猜不透有幾分戲謔,幾分認真。

他自幼遍讀佛典,當然知道其中厲害。

一般護法不入佛道,只需盡忠職守,不受佛界清規限制。只是,一旦徇私舞弊,玩忽職守,便要被打入三惡趣——地獄、畜生、餓鬼,世世輪回其間,承受無盡苦楚。

那簡直是比死亡還恐怖千萬倍。僅在佛經里讀一讀,便已毛骨悚然了。她要去承受那樣的痛苦?

不要!行蘊突然將她拉到懷里,緊緊抱住。

「小蓮,」他慌亂無措地捧起她的臉,信誓旦旦,「小蓮你不要嚇我,我定不負你。過些天我就去找師傅,讓他放我還俗。你準備好嫁衣,等我回來就娶你為妻。好嗎?」

這算什麼?盟誓嗎?

她的臉貼著他的手掌,那溫熱順著面頰一路蔓延,燙傷了她的眼,她的心。這個男人在宣誓他將要屬于自己嗎?她也有屬于自己的,可以相伴朝夕的人了?臉上熱辣辣的,那咸咸澀澀名為淚的東西不知何時已悄悄流下。

他見她滿面淚痕,更加驚慌,「你不願意嗎?」

她直望著他,卻沒說話。

他已管不了那許多了。把心一橫,迅速俯身下去。

他吻了她。她微微掙扎,終于環上他的肩背。全新的經驗,唇舌相依,情懷激蕩。如膠似漆,許久方停。

小蓮猛喘粗氣,紅著臉推開他,「你這個花和尚,我還沒說什麼就這樣?若真點頭豈不是便宜全讓你佔去了?!」

「……」

她瞧他一派無辜的樣子,反手模模臉,突然笑了,「你盤算一下該怎麼向他說吧,什麼時候準備好了就去。」

如獲大赦,他滿臉欣喜地摟緊她。

他越來越不像個和尚了。小蓮嘻嘻笑著,躲在這個溫暖而略顯單薄的懷里,她也越來越不像血染沙場的女護法了呢。溪畔幽會的流螢多起來。

一對對,一團團地飛,伸出手,在她指間環繞。一個月前,她還在水邊羨慕這些恩愛戀人,如今,不用飛身化螢,也可以找到廝守終身的人了。

夜色漸深,月亮旁隱隱有流雲浮動。

第二天一早,行蘊動身回寺。小蓮想同去,他卻堅持不讓,理由是,師傅見了她會更生氣,不如自己單獨與他談。

她點點頭,這回倒是答應得干脆。

行蘊還是不放心,再三確認︰「等我!我想師傅不會為難我的。」

這算什麼?擔心她還是擔心老和尚和那破廟?!小蓮擰眉瞪他,嘴噘得可以掛油瓶,「就算他不放你回來,我想帶走你也是易如反掌。你還怕我拆寺吃人?!」

她有足夠的底氣這麼說,凡人哪是她的對手?

她是如此執著于他。

晨風吹過,攪亂了她的鬢發。

「小蓮,」行蘊嘆口氣,幫她把頰邊的碎發挽到耳後,「我從未懷疑你的本事。我知道,如果你真想,盂蘭盆節的夜里我已經被帶來了。我會盡量說服師傅。」

「若他怎樣都不肯呢?」

「那、那你再來也不遲。」

「好。我就等你十天。」

她信他,因著自信,也因為他的職業——僧人不打妄語。別人她不曉得,他倒是個嚴謹的僧人呢。

這個嚴謹的和尚帶著她的臨別一笑回寺了,他去要求方丈準他還俗。

若他真是個純粹合格的和尚,怎能回來同她廝守。

若他回來,就再也不是中元雨夜,經行寺禪房燭火中那個拼命念經的和尚了。

這又是一個復雜問題。她從沒想過這些——真的不曾想到?還是故意不去理會?

家里只剩下謝大娘和她。

他們也沒閑著。臨別前的約定記得很清楚︰待他一回來,她便嫁給他,做他的新娘子。

佛界自然沒有娶親這檔事,即使是佛道外的護法神將諸天部眾,互相喜歡了就直接在一起,實在要弄出個什麼儀式,不過于天地間換血盟誓,便算成了夫妻。

行蘊要她準備嫁衣?那是什麼東西?她完全沒有經驗。

一切全賴大娘,挑布、找裁縫、選款型、量身訂做。還有堂屋內外懸掛裝飾的大紅彩綢花兒,石榴紅的百子合歡帳,龍鳳呈祥的枕席,一應俱全。

十天了,這一天卻是她生命里最漫長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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