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跑哪去了?居然連飯也不吃!」謝大娘挽袖子擦著額角的汗,塞了口餅,「再不回來,餅都不脆了。」
「大娘,我去找找她。您自己先用吧。」
順溪流往上游尋覓,沒走多久,便听到不遠處樹林中乒乒乓乓的打斗聲。
夕陽漫天,染紅了半邊天空,染紅了整座竹林,還有,林子里凝神備戰的俏姑娘。她提了支金剛寶杵立在風中,眉目間英姿凜冽。夕陽映得她滿身血紅,仿佛鍍了金,周身隱隱有流光閃爍。
與她對峙的年輕男子長得很漂亮,一身鎦金鎧甲,血紅戰袍,威武好似天人。
小蓮注視著他,滿心不屑,卻絲毫不敢怠慢輕敵。
他很厲害,她知道的。他手中那條六稜八寶闢火鞭不知飲了多少三惡道眾生的血。
他也知道,所以將纏在手腕的鞭子揚一揚,輕輕笑道︰「快快與我回去,大家都方便。」
小蓮沒有說話,一徑瞪著他,將手中的杵拽得吱吱響。縴縴素手卻握著如此陽剛的兵器,實在是很不搭調。
他看著那素手,看著手中的金剛寶杵,突然想起了什麼,笑容僵了僵,隨即換上一張更加玩世不恭的笑臉,「你還在替他保管著這東西哪。他兒子呢?怎麼沒傳給他兒子?你……」
他還待說什麼,一記金杵迎面飛來,斷了他的口風。
這一記來得又快又狠,險些打在臉上,他就勢一個轉身,將杵用鞭子牢牢纏住。
「喂!要打也得招呼一聲嘛!」他嘻嘻地笑著,輕撫著動彈不得的金剛寶杵道,「杵啊杵,可憐你的主人拋下你,也不顧多年一同出生入死的情誼,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與那神界的小丫頭私奔了,還把你留給這不濟事的小泵娘,才受我這鞭子的窩囊氣。哎,遇人不淑啊!」
小蓮氣急了,使勁拉扯。怎料鞭子已悄悄松了力氣,不曾防備,摔了一個大跟頭。
當然不服氣,奮起再戰。
尚未站穩,黑森森的鞭子已一路抽來,驚起滿林雀鳥。
小蓮不怕,奈何先機盡失,只得招架著一邊閃躲。
他很得意,越發咄咄逼人。所及之處,草飛木斷。
「今早摩羅來找過你吧?你不說我也知道,那黑鐵塔肯定是勸你回去負荊請罪的。」他干笑兩聲,悄悄發力追上,將鞭網織的密不透風。
稍一不慎,頸子被鋼鞭掃過,頓時綻開一道血痕。小蓮咬牙飛身而出。
「你看,若是听他的,何必受這皮肉之苦。」
他也不打了,遠遠地打量她,「難道想學你家韋將軍?他那樣厲害,最後還不是被打成重傷封在塔中。你及他十分之一嗎?竟然還敢把他偷偷放了?他是護法菩薩,打入輪回最差也不過做人,你呢?!哼!黑鐵塔這麼忠心莽撞都不敢做。」
「影照,你變?嗦了。」
小蓮被念惱了,又一記金杵呼嘯而去。叫影照的男人猝不及防,肩上重重挨了一記,金甲竟飛起了碎屑。他猛咳著吐了口血,驚起一身冷汗︰若非甲冑護體,只怕這半邊膀子早已粉碎了。
「你!」他有些急了,揮鞭而起,「我雖不及阿天名頭大,畢竟也是三十二護法神將之一。小小部眾,真以為勝得過我嗎?」小蓮也不理他,將金杵立在地上念起佛號。
狂風四起,她周身隱隱反射出金光,氣流飛旋著聚集于金杵四周,只待一聲令下,便奔涌流瀉,勢不可擋。
只是,她忘記了,影照的八寶鋼鞭不止能闢火,也能闢風闢水。
氣流漸強,他破風而入,風刃在臉頰頸項劃破血痕,那鞭子卻如水蛇般游進,步步緊逼,將她掃飛。
溫暖的血盡數涌出來,暮色染上了腥氣,妖艷萬分。
撞斷幾株蒼木,連強韌的竹子也攔腰撞斷,她飛跌在一個人懷里,將那人一並拖倒。
帶著淡淡檀香味的胸懷,溫暖忘憂,讓人想沉溺其中,一醉不醒。
這是誰?
掙扎著想起身,小蓮一低頭,看見那雙蒼白修長的俊手。
原來、原來……
他都听到了?他知道她的來歷了?
那雙手緊握著她的肩,隔著衣料,溫熱的懷抱微微顫抖。
丙然,還是听到了吧……
什麼護持佛法,普渡眾生!原來也不過是個異類啊……無端地,一顆心竟淒惶起來。
小蓮低低地笑著,推開他站起身。他卻不依不饒,一路扶她走出樹影。
「怎樣?還打嗎?」影照抱肩而立,一眼看破那兩人間的忸怩情狀,放肆大笑,「你果真是阿天的好徒弟,連這私奔的事也學來了。阿天好歹找的是金枝玉葉的美人,你倒找了個人間的窮和尚。橫豎你是得墮入三惡趣了,不如我送你一程,魂飛魄散總好過地獄受苦。也省得化了個餓鬼嚇壞小和尚。」
一時間佛號震天,血色天幕下,無數條巨大的鞭影席卷而來。
行蘊驚呆了,扯著小蓮的手臂急道︰「快走!」
「來不及了,他出手從不留情。」
小蓮閉上眼,幻化出一身紅蓮火焰般的鎧甲,也開始高誦佛號。周身氣流重新凝聚起來,狂奔而去。兩股力量在半空糾纏,冤家對頭,難分難解。
颶風刮得人睜不開眼,小蓮回頭對行蘊大聲呼喝︰「快走!」
「你呢?」
「走!」
「你……」
稍一分神,鞭影已破了颶風。誰也走不了!
小蓮一咬牙,將行蘊撲在身下。
千軍萬馬奔騰踐踏,升起黃煙滾滾,摧枯拉朽。猩紅滾燙的液體,噴薄涌出,染紅了唇頰。她抽搐著,吐不盡的血,一口又一口,浸透了他素白的僧袍,染紅了他茫然的心。
殘陽劈頭蓋臉灑下來,紅艷艷的,與血跡模糊成一團。行蘊緊緊抱著她,臉頰流下一行水跡,蜿蜒繾綣,被映得通紅。
是淚?
是血?!
第3章(1)
夢里不知身是客。
因為不知,所以不痛。可總要醒來啊,那時怎麼辦?
只好學著忘卻,創造一切條件,無止境地夢下去。回到生命里最美的那些日子。
須彌山上,野松林中。
一只孤傲的蓮花獸。
蒼天做被,碧草鋪床,清風為朋,飛鳥為伴。簡單快樂,不知今夕何夕。若不是那個男人,若不是那幾滴神佛的鮮血,一生也就這麼過去了。
幻化成人形,隨他南征北戰,學了一身本事,卻不知如何做個合格的護法。
不知護的什麼法,更不知為何而護。
原來他也不會。
他卻懂得愛。
那是什麼東西?
他說,那是拼盡所有也要那個人幸福快樂,不受傷害。對方快樂,所以自己快樂。
太深奧了,別人快樂怎比得上自己快樂?那個別人又是誰?
他只是笑,「這種事情,只可意會。非得遇見那個人,自己體驗了才知道。」
現在她也知道了。
愛之欲其生,愛屋及烏,愛別離苦,愛不忍釋,男歡女愛……
原來這世間竟有如此折磨人的致命武器,迷情藥。
愛啊!
拼盡所有也要保護的那個「別人」,那個牽系自己喜怒哀樂的所在,她終于也找到了。
如今,她也知道了……
睜開眼,視線所及一片朦朧,也不知是晨是昏。
床前趴著的人听見聲響,緩緩抬起頭。他也剛醒,睡眼惺忪,連聲音都是慵懶疑惑的︰「小蓮!」
小蓮晃晃頭,環視四周,之前的一切漸漸回流。
「醒了嗎?」他有些喜出望外,「大娘正在做午飯,我去叫她給你熬些粥。」
「我不餓。」小蓮將他拉回來,上上下下打量。
他原本光亮的頭皮已經長出一層青茬,下巴也微微泛青,猛眼看上去,竟有些落拓憔悴的密宗游僧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