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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蓮花娘子 第4頁

作者︰馬躍

只是……

這如花的生命啊……又有幾人可以抗拒?!也好,佛無魔不成。就看他的定力造化了。

「行蘊,這正是修行的好時機,定要謹慎言行,莫荒廢了。」

行蘊連聲稱是。小蓮瞪著法度似笑非笑。

法度睞她一眼,一並揮退。

出經行寺向東十里,長安近郊花木繁盛,碧草如茵。小蓮家的宅院臨溪獨立,不過幾間廂房,外加一座秀氣的二層吊角樓,一色的木質檀漆,亦無圍牆,只在房舍四周散種了幾株紅白木蘭,金色桂花,全沒有想象中富貴人家的高門大院。

如此靜謐,悠然不似人間。

行蘊躺在榻上望著夜空,輾轉難眠。

十五剛過,月亮還是圓的。木蘭花的香氣從窗子悄悄飄進來,然而,在這樣的夜晚,卻蕩人心志。

花太香?

月太明?

夜太靜?

不!不!不!

花月何罪?!

行蘊嘆口氣,干脆起身,來到溪邊。流水潺潺,連月亮也動了情,影影綽綽地浮在溪上,輕輕顫動。行蘊低頭瞧著自己的倒影,突然順手抄起枚石塊砸上去,水光四濺。倒影同月亮一起破碎了,隨水花翻滾,許久方停。

月亮旁,又顯出一個娉婷倒影。小蓮一身胡服便裝,傾身坐下。

誰也沒說話。

行蘊想攬衣起身,稍加遲疑,終于作罷。

總得找點話說。

「姑娘沒睡?」

小蓮不禁挑眉,「啊,這當然。睡了怎會在這兒?你呢?」

「這個……睡不著。」

「房間不舒服?」

「不不不,房間枕席都很好。只是我鮮少外宿,一時還未習慣。」

「只怕在這兒住長了,回寺里倒不習慣呢。」小蓮側首瞧著他,笑道,「如果是那樣,你就在這兒陪我吧。」

「……」

「怎樣?」

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若能與如此女子一生相守,那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在這闊天碧野中,無牽無掛,纏戀一生……無禪、無佛、無我?!

真的可以這樣嗎?

行蘊茫然地抬起頭,微微側臉。

月光里,小蓮輕輕地笑,眉目間滿是戲謔調侃。

行蘊頓時惱紅了臉,一怒而起,返身便走。

小蓮愣了一下,趕緊追上幾步,捉住他的手。

行蘊使勁甩幾下,卻未甩月兌。只好停下腳步,冷冷道︰「姑娘自重。」

小蓮盯著他高挑清瘦的背影,莫名其妙道︰「我怎麼不自重了?」

「男女授受不親,何況出家人?!請不要再戲弄貧僧了。」

「戲弄?」小蓮沉吟半晌,突然笑了,「沒想到,你心思倒縴細。」

被那柔弱無骨的小手握著,行蘊只覺纏綿悱惻,半邊膀子都酥了,可一听那嬉笑聲,心里頓時冷硬下來,惱羞成怒。

「貧僧有名字,法號行蘊!請放手!」

「放手可以,但你別走啊。」

「……」

「不說話就是答應,出家人不打妄語,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放手嘍。」

「……」

「……臭和尚,說話不算話?!你還是不是男人?!」

行蘊逃命似的往前跑,驚天動地的咆哮聲漸漸隱沒在身後。

只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第二天清晨,行蘊很早就醒了,耳畔全是生機勃勃的咒罵聲。

真不知這樣嬌小的姑娘,哪來這麼多動力。

外面很冷清,僅有的兩個僕役也還未起。行蘊踱出屋,伸了伸腰身,不小心踫到槐樹枝杈,驚起一對早起的雲雀。叫囂著,一飛沖天。

喧囂過後,庭院的另一邊,隱隱傳來說話聲,忽高忽低。

轉過一個屋角,遠遠瞧見小蓮一身雪白,蹲在紅木蘭花樹旁澆水松土,嘴里也不知叨咕些什麼。

走近些,只得只字片語,似乎在對花自語。

小蓮猛然起身,也不理他,直瞪著一枝紅木蘭出神。

行蘊駐足,一時間進退維谷,不知如何是好。

無邊佛法,在她面前,不過無用的故紙一堆。

他不由暗暗嘆息。

再抬頭,木蘭花下,只剩一只枯葉蝶隨風起舞。

紫霞漸收,暮色四垂。

吃了晚飯,行蘊又來到溪邊。

一朵美人花,裊裊婷婷,竟是平日難見的嫻靜。

溪面上也散布了許多飛螢,曖昧的亮團,映水自照。

行蘊上前坐下,順手捉了四五只,攏在手心遞于她。

瑩瑩的亮黃,映著手心,忽明忽滅。

「啊!這是什麼?真可愛!」

終于肯笑了!行蘊暗自慶幸,「螢。」

「啊?」

「飛螢,每年這時都有的。」

小蓮沒見過這東西,伸手去模。

行蘊攤開手,四五團熒光四散飛去。

小蓮一驚,氣得直頓足,抬手在他攤開的手掌上狠狠打了幾下。

行蘊只好甩著手解釋︰「螢不能模,更不能活過一夜。」

「……」

「小時候貪玩,總偷跑到水邊捉螢,一捏即死。即使用紗網網了,第二天也不得活。師傅說,螢是亡人的精魂。」

夜色漸濃,月亮已分外清晰了。

水面上的飛螢越發多起來,繁盛如墜落凡塵的星子。

亡人的精魂嗎?怎樣的亡人,怎樣的精魂,才能化出如此美麗淒婉的飛螢?!

小蓮痴痴地想著,突然回眸一笑,「你說,這許多亡人中,是男子多還是女子多?」

「這……應該是女子吧……」

「哦!為什麼?」

「世人苦厄,女子命里情重,必定越發坎坷。這樣……也算解月兌吧!」

「這樣啊……」

一雙飛螢糾纏著飛到面前。

小蓮攏攏鬢發,隨著他們舞動的節奏晃著頭,若有所思地笑。

「他們告訴我,是男女各半呢!」

「啊?」行蘊詫異地盯著她,不明就里。

「他們說,他們生前都是不能成就姻緣的戀人,死後精魂也要糾纏在一起,等秋天一過,便雙雙投胎。」那雙戀人輕飄飄地飛遠了。她抬臉看看行蘊,低聲嘆息,「若能和心愛的人廝守終生,變成流螢也甘心了。」

月亮明晃晃地浮在水面。映在眼底,照在心上。

夜很深了。

第二天,小蓮起了個大早,不由分說地拉著行蘊到城里玩。

曲江池畔,逛街游湖,雜耍百戲,皆是從未有過的人生歷練。

這長安最繁華的地段,店鋪林立。各色酒肆茶樓妓館客棧,一應俱全。

其中一間黃底綠字的高大幌子,插了五色彩旗。檐下的匾額以漢文和波斯文寫著「漢真樓」。尤其醒目。

車馬如織,門庭若市——原來是胡人酒家。

小蓮興沖沖地拉了行蘊往里走。點了一桌子餅餌素齋,全是胡風,還要了酒,紅艷似血,卻散著淡淡的果香。

這是三勒漿,從波斯傳入,用奄摩勒、毗黎勒、訶黎勒三種果食釀成。只是這兒的又與別家不同,借了葡萄酒的艷麗美色,更顯動人。

小蓮倒了一盅遞給行蘊。從未涉足凡塵五蘊具斷的和尚自然不曉得它,瞧著剔透的液體,只覺心驚肉跳。小蓮了然一笑,仰頭一飲而盡。

突然從樓上下來一隊舞姬,全是金發雪膚的波斯美女,懷抱樂器,邊唱邊跳。

領舞的尤其美艷。碧藍的眼楮輕飄飄地瞄來瞄去,勾魂攝魄。

行蘊忙低下頭。

小蓮背對一切,正一門心思奮戰于食海,臉上還粘了醬汁。

他不由伸手去抹她的臉。

指尖尚留著雨夜的余溫。指尖下的冰肌玉骨也不似往常,悄悄升了溫,也不知是不是酒的關系,竟飄出幾朵紅霞。

小蓮抬起頭,滿面疑惑中對上一雙沉醉的眼楮。

行蘊膩在她臉上的手突然微微一顫,如遭電擊。

琴弦抖動著,散出一波波嫵媚的音符。

魔音穿耳,藥催情。

他听不到,嗅不到。只有一聲聲敲響的手鼓,依著節奏,直直擊到心頭。突突狂跳不受管制。

怎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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