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又說,身為女子,尋一片安靜的小小空間,安靜無聲地過完平凡的一生,已足夠,已是全部。
女子還說,身為女子,什麼追求啊,什麼志向啊,應統統棄而舍之,敬而遠之,厭而惡之。
女子最後嘆道︰人活著便是如此,仿如地之螻蟻,仿如天之鳥雀,庸庸碌碌,終日為食奔走,為物謀生。
因為,這是天下間女子的命。
她立即搖頭,張唇,欲駁。
女子卻笑著也搖了搖頭,繼續道︰于天下間的女子,托身于一良人,所求的,論到底,其實還不是為了一處遮風擋雨的歇身所在,為了能有一世一生的溫飽?
她用力搖頭,卻不知要該如何地來駁。
女子繼續道︰男女情愛,雖自古有之,更是流傳至今,人世間時時處處似乎俱有之,可你看那昔日的阿嬌長門賦,文君沽酒,那十娘怒赴江,香蓮賣琴——哪一段金宵玉露到頭來換得的是真個花好月圓只羨鴛鴦不羨仙?即便真的有個痴情男女,可能互守一生一世的又有幾個?男子或許不薄情,但太易多情!三妻四妾,家妓舞娘,哪個男人肯一生一世只守著一個女人痴情到老?
她默然。
女子再嘆口氣,身為女子,便是如此,便該如此,便要如此。女子要三從四德,為何要三從四德?因為天下間,只要投生為女子,這便是宿命,無處更改,無法更改,也,無須更改。
沉靜地望听呆了的她一眼,女子笑眯眯地一聲嘆,這是天下女子之哀,可如何不是天下女子之幸?爭情爭愛,爭得頭破血流,爭得黯然傷魂,爭得青絲一夜成白發,或許笑之,喜之,幸之,可到頭來,還不是傷之,哀之,淚之,悲之,還不是黃粱一夢?
既如此,倒不如一切看破,舍之,棄之,厭之,惡之。
總,勝過,鏡花水月,一場空。
「——傷心失望之前,我寧願不要這傷心失望!」
女子喃喃低語,面龐上一片的沉靜,竟看不出是笑是哭。
……
她被這神情哀怨認命柔順偏又固執倔強的女子,徹底給弄傻了。
什麼如此,什麼三從四德,什麼宿命,什麼爭情爭愛,什麼女子為何而來、來者為何,什麼傷之哀之淚之悲之的啊?
她這師姐,明明是颯爽紅顏,明明巾幗勝須眉的世間奇女子,卻將這世間的小熬人演繹得這般入木三分,這般的委曲求全,這般的哀怨傷慟,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為了海闊憑我躍、天高任我飛啊。」她師姐理所當然地道。
再咳嗽一聲,眉眼舒展,瞬間恢復她神采飛揚的勃勃英姿,她師姐笑著搖頭晃腦地道︰「我啊,就要這麼地做給一個人看看,讓她知道啊,她已佔盡了世間女子的多大便宜,若再固執地鑽牛角尖,我可就要看她不起啦!」
一瞬間,她有些明了,只是卻也更糊涂了。
「很好奇我怎麼想出了這麼一番委曲求全的說辭,是不是?」她師姐自然瞧出了她的不解,卻只笑笑,不肯再解釋給她听了。
而後,一番變故,數度波折,她師姐終于得了她的自由,海闊憑我躍,天高任我飛。
這一時,望著這勞累沉睡著的師姐,小小突然有些明白過來。
其實,從心底,她這巾幗勝須眉的師姐,其實對那平凡的世間小熬人,有著幾分的羨慕吧。
如果什麼也可以不求,如果什麼也可以不想,有一口飯可以果月復,有一件衫可以暖體,有一寸地可以棲身,有一片自由的天地可以任她生活,即便真的便是仿如天之鳥雀,庸庸碌碌,終日為食奔走,為物謀生,可如此平凡一生,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一種安樂?
身為世間平凡女子,這,真的已是幸福。
「可憐她一個嬌弱女子!」
師門長輩的憐惜與心疼,又何嘗不是如此?
心中一酸,她默默伸手,與她沉睡著的師姐將薄毯仔細蓋蓋。
從不曾仔細看她,從不曾想象過,在從來的笑容頑皮之下,她這師姐,卻承受著怎樣的苦痛!她才不過三十而立啊,為何,卻已是一身的風霜?
眼眶一熱,她仰首,將淚強咽回去,微掀車簾,叮嚀車夫將車趕得慢一點平穩一點。
縱然還有許多許多事等著她的師姐去做,但這一刻,讓她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無聲嘆口氣,她輕輕順起沉睡女子的散發,一臉的溫柔。
沉睡中女子的眼,卻猛地張開!
第8章(1)
「師姐——」小小一愣,而後立刻警醒,不用她師姐再提醒,不假思索地抽出腰間軟劍,清叱一聲,順著車窗狠命一格!
伴隨著刺耳的銳器踫撞聲,她只覺手臂一麻,緊握的軟劍幾乎月兌手而出!
「姑娘,七個!」車廂之外,馬夫的低喊隨即傳來,伴隨著馬匹的狂嘯怒奔,搖搖晃晃的,車廂幾乎被驚馬拖至散架!
左月燃面色沉靜,隨手將身上薄毯向上揮掠而出,沉悶的撲撲聲之後,依然與車窗之外不斷飛掠來的利箭纏抖的小小,只覺腰肩一熱,隨即身體騰空而起,幾乎同被薄毯擊破的車廂頂板一起飛了出去!
「師——」她惱喝,卻無法扭轉去勢,只得順力而躍,右手腕間系雲絲全力揮出,火石電光間,躲過破空而來的利箭,借勢躍上街道一旁的屋頂!
彼不得喘息,她放眼望去,只見剛剛還乘坐的馬車,雙馬早已血流如注摔在地上不斷抽搐,而車廂,如今已被不斷破空而至的利箭射成漏篩一般側翻在地上!
這一番變故實在突然!
不過轉瞬間,竟已如此!
她怒吼一聲,不待站穩,腕間系雲絲奮力一揮,銀蛇一般飛撲向離她不遠處的黑衣射箭人!
簡直無法無天,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公然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如此囂張!
被氣紅的眼,再看不到其他,只將視線中被系雲絲繞住頸子的黑衣人用力一扯,那人尚不知怎麼回事,一顆頭顱已被截斷!
看也不看,她再將系雲絲揮向另一個持箭者!
「姑娘!」車夫的怒吼猛又響起!
小小咬牙,顧不得自己揮出的系雲絲纏住了那人何處,只狠命一扯,一聲慘呼中,她已飛身落地,奔往那車廂。
「小小,後退!」低喝聲倏地穿進她耳。
她想也不想,立刻回身後撤,躲過朝自己飛奔而來的又一利箭,左手軟劍一劈,右手再揮,一繞一扯,再一聲慘叫聲中,她復躍回剛剛容身的屋頂!
大街之上,被射成篩漏的車廂外,已團團圍繞了數名持刀護衛!
援軍到了!
她喘口氣,警醒地望向四周,左右及前方的街邊屋頂上,血紅四濺,橫七豎八的七具死尸,或面露驚恐,或腦袋齊頸而斷,已全數斃命!
「師姐!」她再顧不得細看,立刻又復躍下地奔往車廂!
被射成漏篩的車廂已被趕來的護衛整個扶起卸下,她那用盡力氣將自己拋出的師姐,有些狼狽地側躺車轅之上,朝著她微微一笑。
緊繃著的心,這才放下一點點來。
「可受了傷?」她奔到車旁,有些顫抖地將她師姐攙下車來,一邊仔細看她,一邊焦急問道。
「我鋼筋鐵骨的,怎會受什麼傷,況有你和十三在,我連小手指頭都還沒動,哪,你們已經勞動完筋骨了。」她師姐猶在同她玩笑。
她卻狠瞪她師姐。
「哎呀,關三,你趕來得好快啊。」見她氣呼呼對自己怒目而視,她師姐很有眼色地轉頭朝她相公打聲招呼,「公堂里已經了結了嗎?」
「還未。」她相公瞅也不瞅她一眼,只沉穩回道,「艾涉要畫押認供之前突然被人劫走,沈大人復押回牢中,臨行前要我等立刻前來追趕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