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與易老虎有仇。」艾涉要冷冷一笑,將手上的鐵鐐撥弄得嘩啦啦響,很是輕松地道,「至于大人所說的嫁禍,在下卻是不知。」
「胡說!你可知,誣陷朝廷官員,乃是死罪!」驚堂木再一摔,周聞天繼續喝道,「你與沈大人有何冤仇,為何想到去嫁禍于他?還不快快招來!莫要我動了大刑!」
「我如何不知是死罪?可實在沒有做過的如何來承認?我是想要取得易老虎頸上之頭,可怎奈他府中守衛實在嚴密,我試了多次,都無法一擊得手。」艾涉要無奈一笑,又昂首道,「那日,我見沈巡撫急匆匆從後門出了易老虎府邸,靈機一動,立刻易容成他模樣,順理成章進了去,易老虎畢竟已是八十老兒,如何能分辨得出?我同他再閑聊一刻,借與他斟茶之際,將錯白花彈進他杯子中,他毫無察覺地端杯一飲而盡!」
「那易老虎胸前三玄掌印從何而來?」
「他武功畢竟高深,飲後立即發覺,我恐他高聲招來他人,便自然給了他一掌。」艾涉要哼一聲,「我雖然武藝稱不上一流,但隨機應變之能,天下有幾人比得過?我一朝得手,立刻由後院遁走,至于沈大人身上為何有錯白花之毒,在下實在不知。」
「胡說!」驚堂木一拍,周聞天喝道,「已到如今地步,竟然還敢信口狡辯,滿嘴的荒唐之言!那小廝明明招供你于案發前三日便將錯白花誘賣于他,如此看,此事早已蓄謀以久,如何能是你所說的當時隨機應變?!你到底受何人指示,又是為何要誣陷沈大人,還不快快從實招來,莫要自尋苦吃!本官這大堂之上可是從不留情!」
「大人,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艾涉要盯一眼斂眉不語的沈明朗,似笑非笑地道,「大家各為其主而已,何必一定要弄得那麼明白清楚?」
「事到如今,竟然還敢狡辯!」抽出令牌一支,周聞天狠擲于公堂之上,喝道,「眾衙役,與我重責五十大板,看他還敢否胡言亂語!」
眾衙役齊應一聲,當下四名壯碩衙役手持威風棍龍行虎步圍向那艾涉要而去。
小小看到此處,實不知她師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不由有些奇怪地扯扯她身邊的隨身婆子,皺眉道︰「陳婆,如此猛刑,看這凶嫌這般瘦弱,如何可以承受得起?我是看不得血腥的,便走吧。」
一身藍色裙衣,頭發盤在腦後斜插一朵紅絨花的陳婆很是順從地應一聲,反身,笑容可掬地分開一旁的人群,與她開路,從人擠人的府衙月兌身出來。
一路上,小小斂眉,偶然與其他同樣前來看熱鬧的相熟商號的老板打聲招呼,行到府衙旁的馬車旁,一刻不停地縱進車廂,便吩咐車夫駕車回府。
一旁的陳婆也三兩下爬上馬車,一頭扎進車廂,埋首吱吱笑了兩聲。
仿如老鼠一般的奸笑,小小听進耳里,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她這個師姐,明明自己的手下正被大刑伺候著呢,怎麼還這麼笑啊?
「小姐,你說,今天,沈巡撫會被洗刷冤枉,重新穿上那身被撒了錯白花的官袍嗎?」搖身一變成徐娘半老的她師姐笑眯眯地問。
「陳婆,那是官府老爺的事,你一個婆子操什麼閑心?」小小白她這裝什麼像什麼的師姐一眼,沒好氣地道,「有閑心操心沒用的,不如想想你‘兒子’的前程吧!」
「我兒子?」她師姐幾乎被口水嗆住,急咳嗽了兩聲,砰砰拍拍胸口順順氣,才緩過來,忍住笑問道,「我兒子今年才不過二五芳華,現在就操心他的前程,實在有些早吧?」眼珠轉轉,她笑嘻嘻地湊近小小,很是賊笑地笑,「小姐,該是你想想你未來兒子的前程吧……哈哈……」
抱著肚子,她跌在靠枕堆里,埋頭狂樂。
「……」小小咬牙,怒瞪這笑話說得一點也不可樂的女人,只恨不能揍她兩拳。
「好啦好啦,小姐,婆子不逗您開心了。」總算還識點時務的人,很有眼色地收了笑,學她一般的臨危正坐,但不過稍縱,那正坐的姿態便又即失,恢復成懶洋洋的靠躺姿勢,她扮個鬼臉,「沒事啦,我‘兒子’皮糙肉厚,區區幾十威風棍而已,不過抓抓癢癢罷了。」
「師姐。」小小挨近她,聲音低低地問,「為何要這樣做?」
「好玩啊。」
……
「好吧,是為了引蛇出洞。」在人家殺氣騰騰的怒瞪下,她再次很識時務地模模鼻子,承認道,「今天已經是第三天啦,再不還你義兄一個清白,他就要一輩子背著毒殺人命的黑鍋過日子咯。」
「你確信今天能還我義兄一個清白?」
「只要那條矮舌頭肯在供詞上簽名畫押。」她轉轉眼珠子,含糊一聲。
「那你想引哪條蛇?」
「最好是最大的那一條咯!」她聳肩彈指,「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嘛。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隨便捉條蛇,只要夠炖一鍋蛇羹就好。」
「什麼蛇?」真是恨死這個說話向來習慣東拉西扯就是不提重點的女人了。
「一條有‘仙氣’的蛇。」她眨眨眼。
「從……南疆荒山老林躥來的?」
「希望是。」說罷,她合上雙眼,有些昏昏欲睡地打個哈欠,嘟噥道,「我已經快兩天沒睡覺了耶,真的好困了啊。」
小小忍耐地望她,終究嘆一聲,伸手扯過一旁的薄毯與她輕輕蓋上。
她微眯開眼,討好地一笑,竟真的沉沉睡了去。
小小望著她毫不設防的睡容,內心微微有些酸苦。
她這師姐,這十數年,一直置身要地,殫精竭慮,內整後室,外平爭斗,暗中更操心這天朝最有權貴之人的安危,數千日夜,只怕是從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如今好不容易功成身退,從那重重煩惱中月兌身出來,卻還是不得自由,整日東奔西走,鞠躬盡瘁,猶勝往昔。
「可憐她一個嬌弱女子!」
她師門長輩每次提起她這巾幗猶勝須眉的師姐來,總總是憐惜地一聲長嘆,眉目中說不完的得意與心疼。
是啊,身為女子,本應是對什麼志向啊追求啊敬而遠之的吧。
記得有次她去京師辦事,暗中去見師姐,她師姐曾笑吟吟地、得意地告訴她一事,她苦思冥想了好久好久,終于編好了一套關于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辭。
她當時奇怪,就問她編這些做什麼。
她師姐沒回答她,只要她先回答她的提問,幫她先演練演練。
她覺得有趣,便答應了。
她師姐咳嗽一聲,放低了眉眼,神情一變,原本颯爽華貴的風姿再也不見,眉目之間,竟似世間尋常女子那般的柔順宛然起來。
她驀地瞪大了眼,瞪著這神情認命到陌生的女子,打心底佩服她這裝什麼像極了什麼的師姐。
而後,有了這麼一段對話。
女子問她,天下間的女子,一生一世,所為何來?
她眨眨眼,無語。
女子再問她,天下間的女子,一世一生,來者為何?
她抓抓頭發,有些發怔。
女子又問她,天下間的女子,一生一世,一世一生,要的,是什麼?
這一次,她直接呆住。
女子還問她,天下間的女子,一世一生,一生一世,要如何的來過?
她沉思良久。
女子輕輕嘆口氣,慢慢說自己的答案給她听。
女子說,身為女子,這一生一世所求的,所能求的,也不過是能有一處遮風擋雨的歇身所在,能有一世一生的溫飽。
女子說,身為女子,有一口飯可以果月復,有一件衫可以暖體,有一寸地可以棲身,有一片自由的天地可以任她生活,這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