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什麼?」
「明白權勢真是無所不能無所不——」她突然凝眉,仔細嗅那茶香。
「月燃?」他有些疑惑。
她卻不語,只埋首細嗅那茶香,而後將蓋子照舊蓋上,驀地冷了的雙眸,有些惱火地瞪向他。
「怎麼了?」他被她瞪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你很好啊!」她冷冷一笑,用力扯過他右手,猛低頭,狠狠咬上他腕間。
刺骨之痛,頓時由他腕間襲進腦海。
他咬牙,不動。
一肆咬破,她立刻離開。
鮮紅之血,由他腕間那猙獰傷口一涌而出,她只冷冷看著,不要說為他止血,扯著他的手猛地一揮,將他手打落,任那鮮血滴滴答答淌下地去。
「月燃。」他低低喚她。
「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啊!」她還是冷冷地笑,「你真的很好!」
「月燃!」他試探著伸手去安撫她,卻被她啪地用力打落。
「青青子矜,青青子矜!」她再也按捺不住,在牢房內走過來走過去,恨聲道,「青青子矜!」
青青子矜,相傳是出自南疆伊藍古族的一種古蠱,伊藍古族信奉西教,族人無論遇到何種變故,都不能自殺而亡,否則靈魂不能上仙堂。伊藍古族生性堅貞,族中互生情意了的男女,為表一世忠貞,新婚之夜,往往會將此蠱植于心脈之上,若以後一方不幸身亡,則另一方不用任何方法,只須靜靜等待,最多三年,便會無疾而終。
「真不愧在南疆待了十數年!真真是好,真真是好!」燃火的眸,恨不得將眼前的男子燒成灰熾,左月燃咬牙,恨恨地一拳擊在石牆之上,一聲沉悶之響,那尺厚的堅固石牆竟被她一掌擊穿!
「月燃!」
「姑娘!」
木欄外的十三再不顧其他人阻攔,一把推開虛掩的門板沖進來。
「牆後房中可關有人犯?」她冷冷抽回手臂,問道。
「為護沈巡撫,四周房間皆無人犯。」十三擔憂地望著她垂回袖中的手,「姑娘——」
「好了,你先出去吧。」她吩咐一聲,「去找小小,要她立刻修書給辛不平,請他即刻啟程來江浙。」
「姑娘——」十三欲言又止。
「退下!」她怒喝一聲。
十三望望她,再怒瞪一眼一旁面如沉水的沈明朗,飛快地閃身出去,將門依舊掩好。
第7章(1)
三堵石牆,一方木欄,一燭微光。
微光之下,黯然神傷的,他,共她。
「你,這又是何苦?」他嘆息一聲,輕輕執起她手,輕柔地將那衣袖慢慢翻起,蜜色的手臂上,殷紅的絲痕,似是情絲,將他的心緊緊纏繞,緊緊纏繞,纏纏繞繞,一生一世,再不得月兌。
「放心,我有內功護體,如此不堪一擊的石頭牆奈何不得我的。」她冷冷抽出手,將被銳石稜角擦破的手照舊隱回袖中,看也不看他,冷淡道,「那日我在雙慶樓遭了你的算計,昏睡許久,就是那時,你為我植入了青青子矜之血引——是不是?」
敝不得,她那日剛剛醒來,便覺有哪里不對勁。
「……是。」他低聲承認。
「後,我屬下也曾告之我,那日我隨同小小離開後,你曾嘔血數口。」
她站在那被自己擊出的小洞之前,冷垂著眸,袖中手緊緊拳起,繼續道︰「奇不奇怪我為何知道‘青青子矜’?」
不待他回答,她繼續冷冷一哼,冷笑道︰「我出師何處,你該知道。當初你為何送我進京,原因你更是清楚!」
「月燃乃是無名門中懂得藥理最為博學之人。」他澀澀道,指甲狠狠刺進掌心,卻覺不出一丁點的疼痛。
「是啊,因為懂得藥理最多,因為與你那妹子容貌相似,因為——」她閉起雙眼,似笑似哭,輕輕地說道,「因為我喜歡你,便覺為你做任何事也是應該。」
喜歡著這個男人,愛著這個男人,所以全心全意都為著這個男人。
為他,孤身進京;為他,冒名其妹;為他,身陷重圍;為他,九死一生;為他,忘記了自己是誰。
認識她之人,都說她心胸豁達,都說她開朗樂觀,都說她聰慧機敏,都說她無慮無憂。
其實,她,只是沒心少肺。
沒了心,便不會痛;少了心,便能行尸走肉、渾噩數十春秋。
「我在師門沒日沒夜鑽研藥理,是因為你喜歡;我在烈日下苦練武功,是因為你喜歡;我在——」她忍不住哽咽,卻笑著說,「我爹娘沉痾病榻,乃至溘然離世,不要說親手奉上一碗湯藥,我卻連奔喪都不曾,還是因為你,因為你……你的喜歡!你的喜歡啊,你的喜歡……哈哈,你的喜歡啊。」
「你爹娘沉痾病榻,我衣不解帶,伺奉湯藥;你爹娘溘然離世,我披麻戴孝,扶柩守靈。」怔怔望著手腕的猙獰血口,他低低地說給她听,「我說這些,不為其他,只想要你安心,只想要你……歡喜。」
「歡喜?歡喜?」她慢慢松開緊拳的手,輕輕彈指,回首,冷笑,「是啊,我很歡喜。」
她飄忽的笑,讓他心痛難言。
「我植青青子矜在心脈,只是要你記得,我……」他咬牙,手緊緊按住胸口,深深吸氣,「我不要你再為我辛苦奔波,不要你再為我……」顫抖的聲音,一如他傷痕累累的心,「月燃,我不要你……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她奇怪地看他,冷冷一笑,「我好不容易終于得了屬于我的海闊天空,我好不容易有了肆意歡笑的自由,我寶貴我的這條小命都來不及,怎會什麼英年早逝?沈明朗,你明明是才高八斗的博學之士,怎也這般的胡亂用起成語?」
「上年三月,你為追擊皇二子余黨,不顧身受重傷,獨闖山西萬佛窟;六月,你傷勢未愈,為藏北戰事又一騎當先連奔兩千三百里;九月,為籌措閩江水災之糧款,你不眠不休整整一月!至于其他……」他心痛難言,痴痴凝著這女兒身,幾乎要號啕痛哭,「這一切,對一個青壯男子來說,也承受不起,可你身為女兒身,卻——」
「巾幗不讓須眉?」她淡淡一笑,滿月復的憤怒忽而散了去。
他知她所做的,這已夠了,夠了啊。
「是啊,巾幗不讓須眉。」他輕輕笑,深深望,滿滿愛,「巾幗不讓須眉啊。」
「罷了。」她終究一聲嘆,有些挫敗地揮揮手,「你愛養著青青子矜就養著吧!反正與我無關。」
「是,與月燃無關。」他柔聲應和。
「等辛不平來了,你——」她古怪望他一眼,「兩只青青子矜養在心脈上,你不難受嗎?」
「除了偶爾會因血不歸經嘔上一兩口,倒也不妨事。」他有些尷尬地扭轉視線,不肯讓她望見自己臉上突然的紅,含糊地應一聲。
「長夜漫漫,不會……春心蕩漾?」
「月燃!」他有些惱羞成怒,一甩寬袖,索性背對這個一會兒風一會兒雨一會兒霹靂雷鳴一會兒卻又雨過天晴的女人。
臉,卻紅到不能再紅。
青青子矜,男女分而養之,則一生情深忠貞,若只養于一人體內,只將其血配以秘藥制成血引給自己衷情之人服之,則——
「你放心,曾有高僧與我卜卦,說我乃是福緣厚澤之命,七老八十還算少的呢。」嘆口氣,她還是有些抑郁,「你說你沒事養什麼蠱啊,倘若我不是恰巧知道這蠱,你嘔血死了是活該!」
青青子矜本是雙蠱分養,一人獨養,其功效是,即便兩人終生不會,也能借助心上人身上之血引,借由雙蠱時時知曉時時感應心上人的福禍安危,心上人遭遇危難時,更能以己之康壽,換取心上人安泰。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其弊處則是……每每相思,便或情火蕩漾,便或嘔血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