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沈明朗心中頓時一痛,如被刀絞。
是啊。
是呵。
明明有無數的話語涌上心頭,涌到舌尖,他卻什麼也說不出,靜默一刻,他勉強回到方才的提議。
「月燃,你真有把握?」
「沒把握也要做啊。」她面不改色地彈指,笑道,「那錯白花之毒,僅能在人身上停留三天。三日內,倘若你不能洗得清白,就算你有通天之能,只怕也要一輩子背著毒殺江湖豪杰的黑鍋啦。」
停頓一刻,她又扮個鬼臉。
「偏偏那易老虎的好名聲我又舍不得去給毀了。」誰叫他關系到虎威鏢局的好名聲哩。
「背著就背著吧,我並不在乎。」他淡淡一笑。
「就算你不在乎,可也有在乎的人啊。」
她皺皺鼻子,雖也已是三十而立的女子,偏偏那可愛的樣子,美麗到他再也無法挪開一分一毫的視線。
「那艾涉要?」
「……」她頓時古怪地瞪他。
「你常常這般的胡思亂想嗎?」他苦笑,「我是說,那艾涉要雖然已歸順于你,可你終究了解他不多,你相信他能完成你的計劃嗎?」
「我告訴他了啊,倘若他讓人發現他是假的殺人凶嫌,就準備一輩子去做小二跑堂吧!」她很是理直氣壯地說道。
「……」他無語。
「好啦,你不用操心我這里,還是好好在牢里待著吧,這里許多動腦筋的事我可幫不上你忙。」
「倘若那艾涉要頂罪,最多後日,我便能出牢而去,還能好好地在這里待多久?」他笑。
「哦,我忘記告訴你了。」她面不改色地道,「我叮囑過那條矮舌頭,是要他承認曾下了錯白花之毒,但他太精通易容之術了,所以被抓住還未詳加審問就又跑掉也是很自然的。」
……
「為了要我安心在這里住下去,你真是費心了。」沈明朗嘆氣。
「誰叫你是身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哩。」她很不留情面地打擊他,「在江南英雄會召開之前,你還是老實在這里呆著吧。」
「……倘若我現在開始習武練功,可還有改變的機會?」他苦笑。
「那句聖人說的話,是怎樣的?」她揚起臉兒,似在沉思,而後打個響指,笑著揚眉,「有道是,朝聞夕死。你若有這番心,自然是不晚的。」
「真謝謝月燃你的鼓勵了。」他還是苦笑,有些認命,「那麼,我就好好在這里待著,力爭不給月燃你添麻煩。」
「好好籌劃一下江南英雄大會。」她叮囑。
「你要何時召開?」他坐回桌前,提筆沾墨。
「今日是七月十六,準備,宣告……」她掰掰手指頭,沉吟片刻,而後笑道,「就定在八月初一,如何?」
「需要做的準備很多,只這麼短短數日,你忙得過來嗎?」他望她看似健康的身子,有些擔憂。
「不用忙什麼的啊。」她得意一笑,「原本便有易老虎打下的基礎,如今不過是官府接手而已,只需將場地再換換地方,就成了啊。」
「你不要操心太多,瑣碎的事,便交給王朝他們做去。」他柔聲囑咐,「還有你那小師妹,雖然置身其外是應該,但該要她幫忙的,千萬不要同她客氣。」
「這還用你說?」她笑著翻個白眼,「她那位夫婿,便是這次英雄大會勞心勞力的主角。至于我,哈哈,我向來喜歡嗑嗑瓜子喝喝茶蹺著雙腿來看戲。」
「如此就好。」他竟然點頭。
「……」
左月燃眨眨眼。
這個記憶中似乎總是皺著眉頭耷拉著臉的男人,什麼時候,也會這麼……奸詐了?
「怎麼了?」微笑著的男人關切地問她。
「沒什麼。」回過神,她笑眯眯地再彈指,「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回頭告訴小小實情。」
「還是不告訴吧。」他沉吟片刻,道,「武家不能牽扯進來,否則或許局勢會更加復雜。」
「你相信那個關老三不會偷偷給他媳婦兒透露實情?」
「關岳鳴如今沉穩許多,他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干系。」他淡淡道,「況且,如今,他雖已在暗中接手江浙軍務,但畢竟還是在暗中,身為武家一分子,他任何舉動都會三思而後行,你不要擔憂。」
「我才不擔憂他們咧。」她笑眯眯地半倚進簡陋的木椅,將他提在手中的狼毫搶過來,很順手地在那依然攤開著的、自己畫了四團墨跡的卷冊上東畫一道西抹一筆,笑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且看你我里應外合,將賊寇殺他個干干淨淨!」
一燭微光下,女子,巧笑倩兮,英氣懾人。
他望著這美麗的女子,心中緩緩綻開了花兒,暖暖的氣息緩緩由心胸往外散發,喉口一甜,他一個忍耐不住,一口鮮紅頓時灑落那卷冊之上。
她頓時愣住,手中的狼毫滑倒在那鮮紅之中。
「不妨事。」他拿袖口抹抹唇角,依然微笑道,「不過血不歸經罷了。」
「你——」她抬首,怔怔望著他依然的溫和笑顏,輕聲道,「你在南疆十年,過得,必然清苦,是不是?」
自相逢後,她從不曾認真打量過他。
如今燈下微光里,他清瘦的模樣,讓她心頭竟是一顫。
何時起,那溫雅如玉的謙謙君子,竟消瘦至此?!
在她十年的游戲歲月里,他,又是如何過的?
「何苦之有?」
他依然溫和地笑,將那墨色紅色混成一體的卷冊隨手拿起,垂眸,認真看著她揮毫的那「日出潼關」四字良久,輕輕移到燈上,看淡淡青煙騰空而起。
「心是甜的,便什麼苦也覺不出來。」
將燃火的卷冊丟進一旁的銅盆,他揚眉,見她還是怔怔地望著自己,便學她樣子做個鬼臉,而後又不甚好意思地笑一聲,隨口道︰「月燃,小小說你如今飯量極小,可是這里的膳食不合口味嗎?」
「我已過了十數年大魚大肉的奢靡歲月,再不清粥小菜一點,就真的沒臉見人啦。」心中雖擔憂,她卻是毫不在乎地嘻嘻一笑,「我總是對我曾經的花容月貌耿耿在懷。」
「月燃這樣子很好啊。」他不吝贊嘆,烏黝的眸,含笑望她巧笑倩兮的傾城之顏,輕嘆也似的道,「任天下間所有的女子,也比不上月燃的美麗。」
那你家寶貝妹子哩?
她扮個鬼臉,在他毫不遮掩的凝視下,終于有些耳根發燙。
忙咳嗽一聲,她隨手抓過他的左腕,凝神為他診脈。
「真的沒什麼的。」他苦笑,明明想躲開她的診脈,但細膩溫熱的手指輕按上他的腕間時,任他如何說服自己,那手,是再不想動。
罷了,罷了。
他閉眸,暗暗調整自己氣息。
「五內充實得很啊。」她喃喃自語似的,很是疑惑。
「我說了啊,只是偶爾的血不歸經罷了。」他淡淡一笑。
「平白無故的,怎會血不歸經!」她白他一眼,見他徑自合眸,面露微笑,清俊的面龐上充斥寧靜平和之色,不知為什麼,心中竟是一寒。
不對,不對,一定是哪里不對!
她不由有些急躁,一把丟開他的手腕,伸手倒了杯已冷的茶仰頭便喝。
「夜半三更,喝什麼冷茶!」他恰好睜開雙眸,立刻奪下她手中杯,低斥一聲。
「有什麼關系?」她滿不在乎地笑,看他將那茶水潑進銅盆之中,吸吸鼻子,很惋惜地道,「唔,上好的雨前龍井哪,可惜可惜。」
「你若想喝,要王朝他們再沏一壺來,可好?」他微微一笑,便要示意門外的護衛。
「不用啦,又不是真的很渴。」她搖頭,將茶壺拎過來,揭開蓋子,深嗅一口茶的冷香,笑道,「我現在有點明白了。」